裴卿卿被他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目光恶心的后退了一步，蹙着眉满面寒霜道，“大人请自重，你口中的韩翰林，我根本闻所未闻！” </p>
兵卫哪里会信她，冷嗤了一声，笑声令人作呕，“这就撇清关系了？果然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来人，将这女人带走！” </p>
有兵卫上前，麻姑按住了腰间软剑，从头发丝到手指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动手，却被裴卿卿用眼神阻止，这些兵卫到底和崔嬷嬷她们不同，他们都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为了麻姑，还是为了她以后要走的官途，她都不能先出手伤人，公然违抗朝廷律法。 </p>
兵卫们见裴卿卿识相，到底生出几分“怜香惜玉”，没有上木枷和镣铐，只引着她往大理寺而去。 </p>
一路上兵卫并未多话，到了大理寺，裴卿卿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是被承恩侯府的嫡长女宋文鸢告到了大理寺。 </p>
据宋氏状词所述，四年前，她的丈夫韩翰林在与她成婚次年，便瞧上了白鹿书院的一个女学生，并于同年挪用她的嫁妆银子为女学生置办房产，买奴置地，正式收作了外室，自此她的丈夫便对她日渐冷落，今年开春以来，更是不断拳脚相向，只为逼她认下休书，净身出户，让位于外室裴氏…… </p>
那状词文采极好，写的那叫一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只是内容全是狗屁。 </p>
“此事，裴氏你可认下？”公堂上，一身朱红官服的大理寺卿十分威严的拍了下惊堂木，厉声问道。 </p>
裴卿卿跪得直挺，拱手正色道，“启禀大人，民女不认！今日之前，民女连韩翰林的名讳都不曾听说过，更遑论与他暗通款曲、苟且成奸，韩夫人状书所言实在是子虚乌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民女清白！” </p>
对裴卿卿这一番说辞，堂上的大理寺卿还未开口，宋文鸢便先肝肠寸断、呜咽愤懑的指责道，“裴姑娘，这四年来，你霸占我夫君，花用我的嫁妆银子，哄的他对我不闻不问，拳脚相向，两年前，你更带着你的婢女当街挑衅于我，令我颜面扫地、无脸见人，如今你倒是羞于承认了！” </p>
“我当真从未见过夫人。”裴卿卿紧皱着眉解释。 </p>
宋文鸢倚在婢女身上，食指怒指向她，肩膀颤抖，不住地流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p>
在外人看来，韩夫人这是妥妥的气急攻心，不知不觉便心疼起她，而厌恶咒骂裴卿卿。 </p>
大理寺卿也看的直皱眉，不觉偏向宋文鸢，沉吟片刻，他抚了抚胡须，道，“本官瞧韩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此案便延后再审，至于犯妇人裴氏……就先羁押于大理寺大牢！退堂！”说着，起身便离开了。 </p>
宋文鸢的婢女春杏在主审官离开后，揽着已经脱力昏迷的宋文鸢恨恨的朝裴卿卿唾了一口，瞪眼道，“贱人，我等着你的下场！” </p>
裴卿卿侧脸躲过春杏的唾面之辱，被兵卫拖着往外而去，踏出公堂前，她回头看了眼那块“正大光明”的悬匾，头脑一阵有些恍惚，方才堂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陌生，偏偏又像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朝她撒来，死死的缠住她，令她插翅难飞，只能等着被吞没、或被绞死。 </p>
一直到踏入阴暗潮湿的大理寺大牢甬道，她才清醒几分，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朝大牢尽头走去。 </p>
不知过去多久，前面的兵卫突然停下，恭敬的唤了声，“宋推官。” </p>
裴卿卿抬起头，撞上半丈外玄衣男子狭长、泛着冷意的眼，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厉，脸上顿时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微启却说不出一个字。 </p>
宋厉冰凉的目光从裴卿卿脸上扫过，一息都没多停留，便已带人离开，仿佛已经不认识她。 </p>
“走吧！”兵卫催促裴卿卿。 </p>
裴卿卿低着头继续朝前走去，到了最尽头的牢房，兵卫开了门将她关进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裴卿卿意识到不对，朝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什么？” </p>
其中一个兵卫暗示意味十足的松了松腰带，淫.邪一笑，“你这样的浪.荡妇人，爷见得多了，少不得要上刑才肯认罪，不如趁这身皮肉还能看，好好伺候一回大爷，到时大爷给你上刑时也好抬抬手？” </p>
裴卿卿被这兵卫恶心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厌恶道，“滚！” </p>
兵卫一听，当即恼羞成怒起来，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给脸不要脸”，上前就要把人往怀里摁。 </p>
裴卿卿岂肯坐以待毙，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拔下头上玉簪，意图将其当作短匕制住两个兵卫。 </p>
只是她还未动手，那两个兵卫便先往地上扑去，裴卿卿定睛一眼，两人背上竟都有一柄玄铁钉，她朝牢房外看去，原来是宋厉去而复返。 </p>
“宋大人，”她收起玉簪，向他行了一礼。 </p>
宋厉却未言语，只用下巴点了点牢房里的两人，示意身后的兵卫将这两人拖出去。 </p>
裴卿卿看着他负手离开，又叫了一声“宋大人”，宋厉却未回头。 </p>
裴卿卿一颗心冷寂下来，抱着膝盖坐在潮湿冷硬的床板上，想着此番该如何脱身。 </p>
另一边，宋厉出了大理寺大牢，才侧首吩咐身边小厮，“去查查她是怎么进来的。” </p>
小厮跟了宋厉多年，对他家主子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拱手应了一声便去打听了。 </p>
大理寺对面巷子的马车上，宋厉冷酷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饮着茶，小厮掀起帘子进来时，他连眼风都未动。 </p>
小厮压低声儿，将宋文鸢状告裴卿卿的事情说了一遍。 </p>
宋厉这才放下茶杯，抬了抬眼皮，“无稽之谈。”顿顿，又道，“吩咐车夫，去白鹿书院。” </p>
“是，主子。”小厮答应一声，朝外退去。 </p>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白鹿书院外停下，宋厉下了车，带着小厮往书院里走去。 </p>
一圈下来，宋厉很容易就打听清楚，当初和裴卿卿同时退学的还有两位女学生，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幼女章清房，另一位则是京郊珊瑚胡同瑞福祥绸缎庄的大小姐邵紫。 </p>
很明显，韩翰林养的外室更有可能是后者，章清房去年年中已经定给大皇子为侧妃。 </p>
“你去查邵紫！”宋厉回刑部之前，将小厮放在了珊瑚胡同附近。 </p>
小厮跑了一整日，直到夜里才回到刑部，他去了后衙，自家主子果然还没歇着，翻看的是大理寺的案卷。 </p>
“怎么样？”宋厉放下卷宗，有些疲惫的问道。 </p>
小厮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小的查了整整一日，邵紫的踪迹就像被刻意的抹去了一般，只有邵家旧庄上的一个老嬷嬷提供了些许线索，说是邵紫从白鹿书院退学后便离开了上京，至于去了哪里她却是不清楚。” </p>
宋厉倒是早有预料，他用力的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p>
小厮称是，离去前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子，你觉得裴姑娘这事还有转圜吗？” </p>
宋厉目光微深，轻轻的扣着桌案，音质冷淡道，“自然。”没有路，他也会为她劈出一条道。 </p>
小厮合了门朝外退去。 </p>
宋厉起身，走向西边的轩窗，外面松风阵阵，月色正好，他抬起头，看了很久。 </p>
大理寺大牢，裴卿卿所在的牢房也射进了一束月光，她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束月光，想着宋文鸢、韩翰林和她之间的关系。 </p>
可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 </p>
宋文鸢、宋文鸢……她默念公堂之上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的名字，灵台忽然清明起来，陡然起身道，“原来是她！” </p>
是了，宋文鸢和韩翰林的确跟她没有关系，可宋文鸢还有另一重身份，她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长公主萧怀玉的表姐。 </p>
所以，设局陷害她的人是长公主，她想要钉死的人则是陆淮安！ </p>
《大庆律疏》中，官员豢养外室这条罪名，要议罪的可不止是外室，还有官员。 </p>
这般想着，裴卿卿心里终于安宁些许，人最怕的果然还未知。 </p>
陆淮安……她应该会保她平安的罢？ </p>
裴卿卿在大理寺大牢中等了三日，到第四日，大理寺卿才再次提审于她。 </p>
这次，宋文鸢倒是没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眼睛仍旧微红，一上公堂，便呈上了宋家这三日搜集到的证据。 </p>
有裴卿卿从白鹿书院退学的证据、韩翰林挪动她嫁妆购置琼苑的证据、裴卿卿出入琼苑的证据、更有裴卿卿当街侮辱于她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p>
大理寺卿着人检查过宋家呈上来的物证，又问询过公堂之上的人证后，冲裴卿卿怒目而视，“证据确凿，犯妇人裴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p>
裴卿卿在大牢中关了三日，气色已是极差，衣衫也微皱，只有脊背依然挺直，眼神清明的看着堂上的大理寺卿道，“民女不认，求大人还民女清白。”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