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愔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非常严肃,而郗超心里一愣,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会有这样一问,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对呀,这不像他的作风!
郗愔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虽然爹爹一直希望,你能陪着爹,哪儿也不去,守着这份家业,娶妻纳妾,给爹生十个八个孙儿。咱家积攒的资财足够几辈子锦衣玉食的,你小子偏不听,就是不遂爹爹的心愿。人各有志,爹也不勉强。”
“多谢爹爹体谅。”
郗愔话还没说完,一把拽住想走的郗超,再次叮嘱道:“你跟着桓温建功立业,爹爹并不反对,不过时刻要紧绷一个弦,不可胡作非为。咱郗家的家风你是知道的,忠君报国,绝无二心。”
“爹,你怎么老是怀疑大将军的忠心呢?”
“爹虽说料理政事糊涂,可看人一点也不糊涂!”
郗愔这才解释了儿子的疑问,说出了自己不糊涂的缘由。
“你想啊,一个气吞天下之士,屡建不世奇功,不仅得不到应有的封赏,反而处处受制,屡屡遇害。遍读史书,千百年来,有几人能甘于如此?为何说读史使人明理?”
“为什么?”
“因为人性都是一样的,现在发生的,千百年之后将要发生的,都在千百年前的史书中可以找到蛛丝马迹。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循环往替,前人都已经做过了,前世都已经发生过了!”
“爹果然熟读史书谙于世事,孩儿明白了,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郗愔连吹带捧,敷衍了几句。
虽然自己内心里并不认同,但父亲一人生活不易,物质上充裕,情感上贫穷得很,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自己怎能忍心让他惦记,让他牵挂!
郗愔怕桓温带坏了自己的儿子,想不到的是,他哪知,是他的儿子在一步步影响着桓温!
郗超辞别而去,郗愔一直送至官道上方回,刚刚进府,管家就慌不迭来报:
“老爷,不好了,库房中这些年积攒的金锭金块金元宝,还有纹银碎银子,差不多都被少爷搬空了!”
郗愔摇头笑道:“不会,老爷我这些家当,少说有五千金,银二十万两,足以支撑五万大军一年所需。他桓温莫非穷得冒烟了,否则也不至于此,派儿子来打劫老子。”
“老爷若不信,去看看便知。”
郗愔赶忙前往库房查看,推门一瞧,都傻了。
昨日还满满当当的库房此刻寥寥无几,摇摇头,又失声笑道:“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给老子留了一成,也罢,足以养老了。”
“老爷,你不心疼啊,公子不会拿去赌了吧?”
“心疼?”
郗愔佯嗔道:“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给他用,难道将来还要随葬吗,真是的!告诉你吧,这小子不酗酒、不好色,更不赌钱。”
说到此处,他停住了,那郗超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难道儿子是在赌命,是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桓温那厮身上了?
“不会,不会的!”他喃喃自语。
在建康停留方几日工夫,桓温等到郗超回来,便辞别老母家人,匆匆乘舟回荆州。
看着数十箱子金银,桓温充满感激,对郗超无私大度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倾尽家财为朝廷办事,图的是什么?
豪门大族中,王家庾家还有当下的褚家,自以为高人一等,以救世主自诩,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境界和胸襟?
“你爹心疼了吧?他攒些钱也不易。”
“大将军别介怀,我爹爱财如命,但对我从不吝啬,别说区区这些银钱,为了我,他连性命都可以不顾。这些就是他大半辈子积攒的所有积蓄,属下全部捐献出来,不为高官厚禄,就为助大将军成大事。”
郗超慷慨激昂,眼神里充满期望。
桓温感怀道:“太后已经答应圣上,要将这些年的积欠分期拨付荆州,估计很快就会返还一部分,等全部拨付了,就把这些钱再还给你爹。”
“大将军勿要谦让,我爹只是攒钱,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用钱。钱用在刀刃上,用对了方向才是钱,否则就是祸害,至少是无用之物。而对大将军而言,钱财则多多益善,招兵买马,克敌攻城,哪一样离得开钱?再说了,大将军对太后未免过于乐观了吧。”
“此话怎讲?”
“属下还说不清,以她的秉性,是不会拨钱粮给荆州的。她岂能不知,钱粮就代表着军力和士气,荆州缺钱缺粮,已经所向披靡,令她如鲠在喉了,她怎会再雪中送炭?”
桓温想了想,拿捏不准,他不相信,褚蒜子当着皇帝还有朝臣的面,会出尔反尔?
然后,他还把朝堂上当面顶撞之事细说了一遍,担心会不会激怒她,进而让褚蒜子更加疯狂。
“大将军多虑了,前汉时的吕后,中朝时的贾后,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一朝掌握了操纵天下的权柄,就想着要操纵一辈子,宁死也不会交出权柄,因为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权欲的诱惑,她褚蒜子也跳不出历史。”
郗超此刻,对褚蒜子算是看透了,这一点,他比桓温要看得透彻。
所以不管是顶撞还是恭顺,是点头哈腰还是针锋相对,都改变不了她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