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冲实在想不通,因为,他觉得,大哥和言川的感情比他这个亲弟弟还要深厚得多!
“恩公,不管你让俺干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俺刘言川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不过,这件事,俺绝不答应,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言川,莫急,我这不是和你在商量嘛,你先听听我的道理。”
刘言川垂下脑袋,似乎并不想听。
“还记得咱们进入荆州城当天,担架上那几个兄弟的尸身吗?我撩开白布,无意之下,我发现了他们身上的一道道疤痕,还有他们那花白的鬓角。我当时就萌生了这个想法,今后再也不让他们征战了!”
“为什么,就因为他们有些人都长出了白发是吗?”
桓温感伤道:“是的,他们从小征战,从青丝战成染霜,从一万战成两千,我于心不忍。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我都不想再失去!”
“恩公,你对兄弟们的感情,连俺这个大当家的都自愧不如。但是恩公,对我们乞活军而言,最重要的不是生死,而是信义。”
对桓温的体恤,刘言川是强烈反对的,因为手下的这帮兄弟都是战士。
战士如果不再征战,就像那战马,或老或病,再也不能在疆场驰骋。下场只有两个,要么去拉车,要么被宰杀端入灶房。
“俺知道恩公的苦衷,这帮兄弟大都比恩公年长,其中不少人已近不惑之年,精力也逐渐衰退,再纵横战场,既损了他们的威名,还会因此而丢了性命,是吗?”
桓温默然,点了点头。
“恩公,你可知,他们虽疲敝,但血性犹在!恩公如果今日遣散他们,当晚就会有人自寻短见!他们会以为恩公不再需要他们了,他们没有用处了,那他们还能去哪?”
这一点,桓温也曾想过,可是,他以为,没这么严重。
“他们没有妻儿,没有家园,这些兄弟就是他们的家人。俺当然知道,恩公不会亏待他们,遣散之后,会给他们钱粮,老酒,还有房舍,还有田地。可这些,他们都不要。因为只有和兄弟们在一起,跟你在一起,他们才有家!”
大当家的说到这里,哽咽了,说不下去了。
兄弟俩沉默不语,极力隐忍着,可泪水不加理会,一滴一滴,滴落下来!
二人自斟自饮,没有声音,一口口的喝着闷酒。
屋内,铜炉上的红烛,快要烧尽。
院外,梆子声响,已是四更天。
“从我离开芒砀山之后,我就曾对天发誓,今生绝不负乞活军,绝不抛弃乞活军。这些年,他们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连累,我对不住他们!”
桓温凄然打破了沉默,又动情道:“他们于我,有再造之恩,不能再失去他们了。所以,这就是我让你打造亲兵营和玄武营的原因!”
“你说反了,是你对我们有再造之恩!”
刘言川此刻才得知桓温把重心放在打造亲兵营和玄武营的原因,并非是要取代乞活军,而是真心是要保护乞活军!
“恩公,今晚俺的心情好多了,真是畅快。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你始终没找俺,俺也一直郁闷,还以为恩公要和我等分道扬镳了。多少次从恶梦中醒来,害得桓冲伏滔他们也常常被俺惊醒。”
桓温安慰道:“我也瞅见了,第一次在城北谷地练兵时,就发现你心不在焉,所以借着今日的酒,来打开你的心结。”
“恩公真是明察秋毫,俺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好了,天也不早了,我的心思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恩公。其实俺也知道,往后的路上,恩公还会有更大的战场,更多的雄心壮志,而要实现这些,当然需要更多的战士!”
兄弟二人,在这一点上,基本达成了共识。
“而俺乞活军不投诚,不入军制,不要官爵,不要名利,这样特立独行的观念是那个时代造就的,现在已经落伍了,他们不适应这个时代了,迟早都会被淘汰的!”
……
酒残了,夜深了,桓温心里也亮堂了。
乞活军实属凤毛麟角,在这个时代,不管是晋赵,燕秦,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群体了。
现在是新的时代,对他,对大晋而言,要想在这乱世生存,就需要有更多的年轻人投身行伍,保家卫国,而拿什么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当然是靠军功!
商鞅二十级军功制,将积贫积弱的秦人筑成了英勇无畏的虎狼之师,从而走出函谷关,荡平六国,一统天下!
高昂的士气需要什么?
当然是需要家国情怀和雄心抱负,除此之外,立军功,得封赏,寻个好出身,奔个好前程,也是不二法门。这,才是正道!
刘言川明白了桓温的良苦用心,点头称是。
又觉得似乎桓温还有言外之意,便问:“恩公,今日这番话,是不是说恩公有了新的打算,要筹划什么大计?”
“既然你问及,我也就不瞒着你了,确实如此。正是为了这大计,才会和你聊了一夜的乞活军。因为不把乞活军的事情解决,这个大计也很难图谋。”
“乞活军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恩公快说,什么大计?”
“此事还尚未向任何人提及,你千万别泄露出去。”
“恩公放心!”
窗外,雄鸡高唱,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桓温立起身,对着即将冲破黑夜的黎明,坚毅而沉着的说了一句:“我要灭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