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康帝绝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传递这样一个信息。
庾希被抓,庾冰原本还庆幸,毕竟自己没有将弑君机密告知儿子。这样的话,即便司马晞拷打,庾希也不会把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招供出来。
想来想去,他放宽了心思,但庾希袭击桓冲车马,这个铁证难以洗脱。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已经处于下风,形势十分严峻。
沉吟良久,庾冰突然悟透了这八个字的背后深意。
瞬时间,内心突感悲怆和感激,哽咽道:“岳儿!”
庾冰老泪纵横,涕泗横流……
九月晦,当月的最后一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一大早,几匹快马出了京师西门,疾驰而去。
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直至日上三竿,康帝才在恍惚中醒来。睁眼一看,内室无人,唯有一炷香点着,烟雾如游丝一样盘旋升起,再摸摸睡袍,前胸后襟还有些潮湿,盗汗未干。
昨夜怎么会做那样奇怪而又荒唐的梦,可梦境又非常真切,真是奇哉怪哉。
挣扎着想要起来,觉得脑袋沉重,疲弱无力,想喊宫人过来,声音却非常微弱,连他自己几乎都听不清。
今日已过了一半,没有人来禀报箭在弦上的紧急军政,他哪能睡得踏实。
康帝奋力向榻边翻滚,好在榻不高,伸出双足悬在榻外,奋力一翻。他双手撑地,双足借力,勉强站了起来。
脑仁抽搐般疼痛,脚下轻飘飘的,一个踉跄,向前仆倒,幸好前面就是一张藤椅窄榻。
褚蒜子担心自己睡相不好,辗转反侧,触碰到皇帝,影响龙体睡眠,所以在御榻旁边设置了一张窄窄的单人软榻,她偶尔在此小憩。
皇后对自己确实还是挺细心的,懂得照顾体贴自己,康帝心里暖乎乎的。稍稍歇了一会,双手支撑窄榻边想要起来。
忽然,他发现眼前的榻上,有一两处星星点点的乳白色斑痕,极为细微。
他嗅了嗅,白色斑痕射出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异味,带着酸腐,又带着草木清香。
他顿时明白了,是那个久违了的东西的味道!
“陛下醒了么?”
银儿回道:“禀娘娘,还未醒。”
“咦?今日睡得够香的,过去看看。”
康帝听到皇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慌忙想要起身离开,可越是着急,越是无力。
他已经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心想不能被皇后发现他已经察觉到了褚蒜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秘密。
唰唰唰,软底绣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切。
康帝无计可施,心一横,使出浑身气力,双手猛然向下使劲按了一下……
“陛下,怎么躺在地上,摔坏了没有?”
褚蒜子进入内室,看见眼前的一幕,大惊失色。
瞬间却又掩饰过去,小步急趋紧紧抱着皇帝。
庾冰说过,皇后行为不检点。康帝开始还以为舅舅是在污蔑她。此刻,他深信不疑,极力掩饰内心的愤怒,尽量不形于色。
“朕没事,只是睡得太久,四肢无力,不小心摔了一下。朕不想再躺下了,要不皇后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外面秋风正劲,陛下还是不要出去,受了凉也不利于龙体康健。要不到厅堂坐会,今日天气很好,光照也足。”
康帝任由褚蒜子摆布,心里翻江倒海,哪个男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江州长江码头,整个江面上停满了大小船只,既有艨艟巨舰,也有扁舟小艇。星罗棋布,千帆竞舞,蔚为壮观。
为首的一艘巨大的楼船抛锚泊于岸边,那是一艘战舰,有二十丈长,七八丈宽,五层之高,足以容纳千余名军士,上百匹战马,还有供战马驰行的通道。
舰板上,战鼓阵阵,兵卫森森,军士腰挎佩刀,持戟而立,楼船像一座移动的营帐。
正准备起锚继续东下,忽闻京师有旨下,庾爰之吩咐一声,吊板落下,几名内侍弃马登船。
“庾翼接旨!”
“皇帝诏曰:查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庾翼北伐之战,思谋不周,一意孤行,进而丧师失地,实乃国之大辱。尤为不可恕者,前次收复万州一战,谎报军情,虚报战功,欺瞒朝廷,辜负圣恩。”
庾翼跪在甲板上,盯着一张一合的嘴唇,愣愣不语。
“然念及尔镇边数载,颇为劳苦,荆州治下,民生安康。思之念之,着即免去征西大将军之职,速回师荆州,闭门思过,待御史台议处之后再行处置,钦此!”
“父亲!”
“庾大人!”
内侍传旨完毕,刺史庾翼神情暗淡,面如死灰,瘫倒在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