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的费解之处在于,即便荆州大军兵临城下,康帝一声旨下,勤王之师便可迅速抵达。
况且城内还有数万中军,断不至于到城下之盟的境地,那庾冰为何这么笃定呢?
莫非他见事已败露,难以挽回,便想借助大军,威逼朝廷,达成什么交易,换自家一条生路?
也不对,庾冰老谋深算,自然知道庾希之事并不能让其伏法。
况且,他经营多年,在朝中还有州郡羽翼众多,也绝不会束手待毙。
那么,他按兵不动,稳坐钓鱼台,应该是在等待什么,等待什么人或者什么机会?
桓冲也茫然不知,无从把握。
多想无益,先按下这个不说,总之,这几日要密切观察所有动静,兴许,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要来了。
“桓平,你可看的真切,他的确是往青溪桥方向而去?”
“大少爷,千真万确,我在暗处,亲眼见他和庾府的门子假装问道一样,耳语了几句。”
桓冲难以置信:“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他要回货栈,也应该向西,怎会跑到东面的青溪桥,不怕惹人怀疑?”
“是这个道理,不过我想应该是事发突然,情况紧急,才让他不按常理出牌。再说,庾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桓温也有同感,那天天晴后,二弟桓秘离开长干里,结果被桓平发现,他并没有回西边的货栈,而是偷偷向东去往青溪桥方向,印证了桓温的怀疑。
“大少爷,那咱们现在索性就揭穿他,省得他又来做贼!”
桓温拒绝了,满怀忧伤:
“现在不行,娘最近日子身体不好,万一被她知道,会伤心的。作为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们能和和睦睦,相互帮衬,我宁可不揭穿他,也不能让母亲难过。”
桓平抱怨了一句:“其实要不是他去告密,说庾希被抓捕,庾冰也不会拒绝面圣,荆州大军当然不会悍然东进。”
桓冲却道:“不过这样一来,大哥所说的脓包则加速生发膨胀,很快就要脱落。这场游戏也该结束了,大哥的轮车现在就可以劈了当柴禾烧!”
桓温嘿然一笑,笑得很勉强,很心痛。
他想起那晚在茅房外,当桓秘看到他没有拐杖信步而走时的惊悚,估计此刻,庾冰也掌握了自己装残的实情!
傍晚,接到何充回报,庾冰染疾无法面圣,荆州舰船丝毫没有抛锚之意。褚蒜子一筹莫展,觉得事有不妙,超出了她的算计。
司马晞撺掇道:“陛下,庾大人看来害的是心病,连陛下都不愿相见,说明心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康帝没有理会,忽然问道:“朕沉睡这几日,舅舅可曾来探望过朕?”
褚皇后支吾了一下,回道:“来过一回,不过是派下人来的。”
“那就说明他有事要见朕,既然他不愿来,那朕就亲往他府中一趟。皇后,安排銮驾。”
司马晞急忙阻止道:“陛下不可呀,万一他包藏祸心,有不轨之举,此去不正好中了他的奸计?”
“胡说!舅舅怎会对朕有不轨之举?”
“陛下,别忘了,庾冰目前弑君罪名还未澄清,臣宁死不能眼睁睁看陛下犯险!”
康帝刚想发怒,褚蒜子劝慰道:“武陵王也是一片忠心,姑且不论其所说是否属实,然涉及陛下安危,还是谨慎为上。再者天色将晚,明日再宣旨一道,派得力之人携太医前往,料想舅舅会进宫的。”
康帝无可奈何,有他们二人阻止,自己甭想出宫,只好作罢。
但还是有一点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发现宫内有些不大对头,环境似乎也变得陌生,只是一时还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陛下醒醒,怎么,又乏了?”
康帝迷迷糊糊想着刚才的事情,被皇后唤醒。
“何大人和武陵王还在外面候陛下旨意,再不下诏斥责,荆州大军就要到芜湖了。”
康帝犯难,他不想下诏,他要静等着事态的发展。
“陛下不下诏,那就是支持庾家,也就是认为臣妾乃十恶不赦的君侧之人。既然这样,那臣妾就只有以死明志,洗脱冤屈了。他们逼死了臣妾,立了会稽王,我们的聃儿将来也不得善终,臣妾这就和聃儿一道,饮鸩酒一了百了。”
“好好好,皇后息怒,朕这就下诏。”
“就知道陛下不会对我们母子见死不救的!”
褚蒜子破涕为笑道:“臣妾也知道陛下对舅舅家的感情,那也不能不问是非,不分皂白。臣妾知道陛下的难处,所以告知了武陵王,只是下诏斥责,并未传旨勤王。这样的话,事情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北伐丧师失地,万州谎报军功!”
康帝接过褚蒜子递来的两条斥责理由,问道:“皇后,前一条人尽皆知,这万州之事,朕从未听闻,你从何处得知?”
褚蒜子便把当初两个弟弟到荆州劳师时发现的情况详述了一遍,康帝起了疑心。
他别有深意,言道:“朕当刮目相看了,一直以为皇后深居后宫,不问国政,没想到对这些军事机密如此上心,可谓用心良苦啊!”
褚蒜子被戳中心底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羞愤难当,很想发作,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忍忍吧。
“瞧陛下说的,臣妾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她心里却在诅咒康帝,你这个了然无趣的死活人,把大好年华的美人熬成了活死人,这笔账慢慢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