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蒜子赶紧出了内室,整理好妆容,迎了出来,一副强撑病体有气无力的模样:“陛下,今日时辰还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舅舅也在!”
康帝手一挥,两名搀扶的内侍退了出去。
“朕这两日身体越发的不健,时常觉得燥热烦闷,气喘不定,太医院也到了束手无策之境地。所以有些事情还得尽快定下来为好,以免措手不及。”
“臣请陛下莫要焦虑,还是要善保万金之躯,以苍生万民为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劳舅舅挂念,朕心里有数了。舅舅随朕来,到内室说话。”
君臣二人步入内室,康帝回头道:“皇后,朕和舅舅有要事要谈,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臣妾遵旨!”
褚蒜子毕恭毕敬,目送二人,然后凤颈一转,一个侍女会意,脚步轻盈,蹑手蹑脚,尾随了进去。
内室里的声音刚开始还能依稀听见。
“桓温可有动静?”弱弱的声音,应该是康帝。
“没有,虚张声势罢了!”
“按他之秉性,不会引火烧身,自寻绝路吧?”
“放心陛下,他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臣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他人利用。”
“你是说……”
应该是庾冰在提醒康帝,压低了声音,因而后面的谈话就断断续续,难以听清。
“朕怎地不知,这么凑巧?”
“臣亲见钱太医……”
“……费解!……”
侍女想再贴近一些,又怕被发觉,只得竖着耳朵,大气不敢出,试图抓住每一个字眼。
“朕更青睐丕儿!”
“不可,不可……”
约莫半个时辰,侍女悄悄退了出来,不一会,君臣二人也走出内室。庾冰借口去尚书台处理一些公务,先行告辞而去。康帝草草用了些点心,觉得有些昏沉,便卧床小憩。
褚蒜子听完侍女的回报,心生狐疑,虽然具体内容无法知悉,但两个名字她听得真切:钱太医、丕儿。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话题能牵扯到这两个毫不相干之人?
难道是庾冰在皇帝面前告发自己的床帏丑事?不会,他并未撞破,怎敢亵渎母仪天下之皇后?抑或是奏请皇帝要拿钱太医问罪,挟私报复?
还有,皇帝为何会提到丕儿,庾冰说不可是何意?
莫非是要立储?似乎也不大可能,皇帝怎会放弃亲生儿子选择侄子。
庾冰说不可,难道要立聃儿,康帝子侄辈只有这两个孩子年纪大,心智成熟些,而且脾性不错。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是否误会他了?
关键之处在于,桓温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别有用心?
褚蒜子难掩心中的疑惑,不过前路越来越清晰,所有的谜团,所有的疑虑,是敌是友,很快就要水落石出。
午后的寝宫议事,或许会揭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雨虽然还在下,已呈强弩之末之势,越下越小。
庾冰随手翻阅了几篇奏折,内容大都是请旨拨款赈灾或是颂扬治下政绩之事,对这些千篇一律的奏章,自己已毫无兴趣。
而寿州的一封公文提及了鲜卑人在淮河以北的战事,令他恼恨不已。
大事底定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撤回燕王的册封,以报朝堂受辱和汝阴之失,而寿州参军沈劲战殁,还有战前自己许下的承诺,却统统抛之脑后,丝毫不曾记起。
仿佛沈劲就是一丝烟雾,一粒浮沉,在庾族崛起兴旺的坦途中,仅仅是一块垫脚石而已。
登上高位之后,眼神自然只会向更高处仰望,怎会还记得远远落在身后低洼处的一块石头。
哪怕这块石头曾经帮自己免却湿鞋之苦,帮自己踏上更高的阶梯,总归,今后没用了!
桓温辞去御史之后,御史台也人去台空,宣阳门外的谤函悉数交由尚书台办理。
庾冰随性拆阅了几封百姓奏呈,里面居然还有不少奏请朝廷查明弑君真相的请愿。
成皇帝在位期间,咸康新政确确实实刷新了吏治,洗涤了朝廷的污秽,民生福祉得以显著改善,在苍生眼里,成皇帝就是明君圣主。
明君圣主,笑话!
在大晋,明君圣主是由世族豪门说了算,尔等愚民顽夫也想评议!庾冰心里暗道。
尽管在儿子庾希还有康帝面前,庾冰都蔑称桓温是虚张声势,为人驱使,但真正心虚的是他自己。
桓温必是掌握了什么内情,或者听闻过什么消息,才敢那样信誓旦旦。
庾冰暗自后悔,过早将矛盾对准褚蒜子,没有对桓温赶尽杀绝,一时得意而让他存活下来。
虽然满腔仇恨,但他扪心自问,撇开私仇不谈,自己还是非常钦佩甚至嫉妒这样的人物。
这些年来,他屡遭打击,厄运连连,多少次处于垂死的边缘,然而却愈挫愈勇。
桓温在深谷舔舐伤口,在山巅磨砺爪牙,只要一息尚存,总会绝处逢生,卷土重来。
这一次,绝不能再放过他,要亲眼看到他死去,痛苦的死去。他相信,这张大网正在桓温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织就。
踌躇着,徘徊着,脑海中合计着对手们一个个钻进自己为他们设下的落网,走向自己为他们挖掘的坟墓,心中无比快意!
正得意间,门外一张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