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不仅有那些忠心不已的流民兄弟,今日,又在荆州衙署拥有了这些拥趸。腿部残疾,
赋闲在家,可魅力犹在,不减当年,殷浩内心五味杂陈。
不过,他也颇为自得,在石闵从南面攻城时,自己凭着经验就判断出胡人可能从北面合击,因而预作准备,得以突围出城。
而让他愤慨的是,颇为敬重的庾翼为何不提前派人送信?要是早一点的话,自己不但无虞,还能有更多的将士脱险。
昨日,他气冲冲想要去庾府问个究竟,不料庾翼仍没有醒转,只好怏怏作罢。
而庾翼听了庾冰的一番长谈之后,只觉毫无情绪,万事皆空,就像是一叶扁舟,漂浮于滔天巨浪之中,桨折帆损,任由浮沉。
庾冰走后,庾翼又无力地瘫倒了。刚才司马昱来时,他的奕奕神采是装出来的,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
庾冰不想让司马昱看到庾翼的病态,他要给司马昱吃下定心丸,继续实施二人在许昌定下的计谋。
庾冰躺在榻上,哪有心思入睡,一夜未眠。
北伐是自己立下的宏愿,自古以来,有多少文臣武将因为北伐而功成名就,流芳百世。自己坐拥数万精兵,怎甘碌碌无为。
可是,上次因南阳郡欲归降大晋,他回到建康面奏朝廷商议时,回过青溪桥,得知了二哥毒杀成帝的片言只语,更平添了一种负罪感。
他想要为皇帝开疆拓土,为国兴复中原的大功,来洗刷庾家的罪恶,希冀得到一些赎罪。
为此,他顶着朝廷的反对和将佐的阻拦,毅然绝然,先斩后奏,强行移营到襄阳,原本还想全数出动麾下士卒,但又担忧成汉偷袭。
结果,成汉居然和赵人已经勾结,联手对付大晋,若非桓温兄弟报信,结局真的难以预料。
现在,疆土得而复失,还损失了几万将士,如何向圣上向朝廷交待,如何向大晋臣民交待?
他心惊肉跳,万念俱灰。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进退维谷,然而又无力左右,毕竟身后的庾家宗族有上百口,命悬于一身。
思来想去,庾家已经没有了退路,正如当初的王家一样!
二哥庾冰让自己拥兵自重,以为外援,他心中非常不情愿。
庾冰回京后到底要干什么,自己一无所知,不会又干出什么罪上加罪的事情来吧?
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绑上了战车,任凭怎么挣脱,也无法逃离。
一旦失败,那将是身败名裂,万劫不复,自己还不如先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心口跳动得厉害,大喊一声:“来人!”
庾冰率大军一路迤逦而行,即便狼狈而归,仍大权在握,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嘘寒问暖。
借着犒劳大军之命,行贿赂巴结之实,庾冰照单全收,不拂人家好意,两日后的傍晚才进入建康城。
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入宫拜见康帝,至于败北之事,庾冰已经想好的替罪之羊。
“陛下,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庾冰哭丧着脸,主动请罪。
“舅舅何罪之有?快快请起,来人,赐座!”
“谢陛下!老臣这次出师,赖陛下圣辉,一路夺关斩将,攻城略地,不料关键时刻,鲜卑人嫉我战功,夺我城池,杀我将士,冒犯天威。还请陛下下旨给燕王,严惩不贷。否则,大晋颜面何在,王师颜面何在?”
这幅口吻和措辞,和当年从梁郡败退的庾亮一样。
“朕知悉了,早早晚晚会下旨责问此事,给舅舅做主!”
庾冰心头一暖,继续污蔑道:“还有长史殷浩畏敌如虎,奉命坚守许昌,然初见赵人,便弃城失地,落荒而逃。若非臣弟庾翼临机决断,老臣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呜呜!”
“胜败乃兵家常事,两位舅舅能平安回来,朕就心满意足了。再者,此次北伐,大军进逼故都洛阳,给赵人以颜色,给大晋以信心,也是破天荒之举,功不可没,舅舅就别自责了。”
庾冰闻言甚悦,果然,这个外甥一点也没有责怪自己,而是给北伐定下了基调:有功!
于是,他靠近龙榻,满是关切,带着慈爱,问道:“陛下龙体近日可好,臣出征之日,心中最为惦记的就是陛下。”
“朕登高遥望,期盼舅舅能早日凯旋。至于朕躬,实不相瞒,每况愈下。不过看见舅舅回来,朕觉得神清气爽,好了许多。”
“陛下万望爱惜龙体,至于军政诸事,皆有几位顾命大臣,陛下也不用劳心劳力。怎么着,皇后又不在宫中?”
“她呀,这些日子早出晚归,神神秘秘,许是回国丈府上了。朕精力不济,每日都要去道宫修炼,也懒得过问。”
“这样似乎不妥吧!陛下龙体欠安,身为皇后,当端茶送药,悉心照料才是,怎可动辄出宫?”
“算了,她岂是安居深宫之人,你看成皇后足不出户,一心教子,对丕儿眷顾有加。皇兄在时,他们情谊缱绻,相濡以沫。而她,和当初嫁入吴王府时已经判若两人,越来越没有当初那般恩爱了。”
“舅甥连心,陛下放心,臣身为顾命大臣,自会敦劝,绝不会让陛下受任何委屈!”
直至初更,庾冰才离开皇宫,回到府上。
甫至府邸,庾希便呈上来一个密函,封得严严实实,封上也无落款。庾冰拆阅之后,拈须思索起来。
来函之人正是太医令董伟,约请庾冰明晚二更天到董府相会,说有要事禀报。
庾希得悉后却上前阻止,声称近日来,京师波诡云谲,除了桓府毫无动静之外,其他几个重要人物之间来往频繁,就连会稽王司马昱回京后,也不安分,时常出门。
这个时候太医令相邀,而且还选择深更半夜,遮遮掩掩,定是不安好心,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