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步,老夫有些话还要提醒你!”
何充留住了桓温,他还有一些话要交代。
“老夫向来不愿与他人为敌,也不愿与他人为友,立身行事只求公正,只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良心。老夫知你也是不可多得之才俊,不忍你遭人打压迫害,所以有几句话想和你唠叨唠叨。”
“晚辈洗耳恭听!”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
何充以擅长的佛语开了个头。
“老夫无经天纬地之才,无安邦定国之策,进入仕途,本是无心,从未想过能忝居尚书令,唯有公正无私,才不负先帝拔苗助长之信赖!”
“大人过谦了!”
“当今圣上乃成皇帝同母弟,但兄弟二人性格迥异,这位天子心中并无江山社稷,只有金丹仙药。”
何充直言不讳,哪怕是对高高在上的皇帝。
“依秉性而言,圣上没有心计,没有城府,没有害人之心,凡事都以谦让为主。如果作为朋友,这就是优点,绝对称职,但作为君主,这就是缺点。可以预见,今后大晋会有两个皇帝!”
“两个皇帝,大人此言何意?”
这句话似有大不敬之意,何充能坦然说出,说明他对桓温的信赖,但桓温却很诧异。
“一个是端坐朝堂的司马皇帝,是明的;一个是深藏后宫的褚皇帝,是暗的!”
何充毫无保留,直接道出。
桓温见识过褚蒜子的野心和精明,就是没有想到,她能嚣张如斯,霸道如斯。
他更没料到,何充平日里不是在朝中,就是在府上,和外人很少交往,却能早早发现褚蒜子的野心,看来不是浪得虚名。
能有这番见识,可以称得上是慧眼如炬,洞若观火。而且说出这番诛心之语,没有羞羞答答,而是入木三分。
何充又抛出了一句话,更让桓温惊愕不已。
“不仅有两个皇帝,还会有两个尚书令!”
“大人不妨说得清楚点。”
“先帝诏书指定了四位顾命大臣,你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吗?老夫班列庾冰之上,可顾命大臣中,他却排位在前。所以,今后的尚书台也会有两个尚书令。一个是老夫,明的,一个是庾冰,暗的。”
桓温默然无语,心里不是滋味。
何充还指出,朝会上,庾冰提出祥瑞之事的蹊跷。
他掌管尚书台,怎么不曾闻知有州郡上报祥瑞之事,这明摆着是庾冰让荆州和滁州等地上奏的,是为了附和褚皇后的意思。
此举无非是要告诉天下臣民,吴王的皇位来得合乎天理,来得理所当然,以平息众人对皇位为何不传给琅琊王的非议而已。
想不到褚皇后心机这么深沉!桓温再一次领教了。
“今后遇事要隐忍,要退让,韬光养晦,处处示弱,万不可逞强争锋。否则,中秋夜袭之事难以避免,或许他们明火执仗也未可知。”
“晚辈一定牢记大人的谆谆教诲,举朝之中,成皇帝最依赖的就是何大人和在下,也请何大人保重。”
“莫为老夫担心,老夫和庾冰是郎舅,又是皇帝母后的妹婿,他们不会为难老夫的,至多是降职夺权而已,这些对老夫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说起自身的安危,何充一点也不担忧。
“说不定哪一天不等他们动手,老夫就会主动请辞。而你就不同了,无门第,无出身,兴许会有性命之虞,家门之祸,谨记谨记!”
话至结尾,何充看着堂上的佛像,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佛说,正道之人行邪道之法,邪法亦正;邪道之人行正道之法,正法亦邪!年轻人,你的日子还长着呢,此语个中深意,细细琢磨吧!”
“谢大人实言相告,大人,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想叨扰一下。庾家三兄弟中,哪一位的相貌最类其父?”
何充毫不犹豫,说道:“庾冰!”
桓冲等人在府外等候,桓温心情沉重,回府的路上仔细揣摩着何充的告诫,特别是最后一句佛语。
自己最后一次觐见成帝时,一时冲动,原本想说出下毒之事,庆幸还是忍住了。
成帝肉体上已经承受了难以言状的痛苦,不能再在他心口上戳上一刀。
试想,如果成帝得知是自己的亲舅舅亲手毒死了外甥,会怎么样?
他会想起明皇帝的死因,他会想起庾太后是否知情,他会带着仇恨带着诅咒离开。自己实在不忍心,更何况只是推断。
最终,他没有说出来,让成帝走得痛苦,但还不至于绝望。
还有,成帝咽气前的那个动作,更让自己决心要用余生保护木兰。那是成帝的嘱托,也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初衷。
所以,他更加不能告诉木兰,否则,依她的脾性,还有对成帝的恩爱,很有可能难以控制,在言行上迸发出来,从而给她带来灾祸。
木兰手中来自鲜卑人的奏折,是燕王送来的呈文,也奏请立年长者为储君,这一定是褚蒜子送出去的消息。
毋庸置疑,她是通过慕容恪的渠道,目的就是迫使成帝,拥立吴王不仅是朝野所向,也是藩国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