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桓温也认了,各抒己见也正常,而真正让他起疑的是沈劲的第三个反常。
正是这个反常,让桓温断定,沈劲的前两个反常是正常的。换句话说,绝非偶然,而是事出有因。
第三个反常是什么?
面对刘言川的提问,桓温仍然清楚的记得当时的事情。
那晚结束廷议,他奉召进宫,进宫后才知道是太后要将南康许配给他,一直到很晚才回到馆舍。
沈劲是自个先回去的,他以为桓温入宫肯定要饱餐一顿御膳,谁知竟然是空着肚子回来的。
到了馆舍,桓温结果他不在。想着明日还要朝会,便草草扒拉几口饭,早早上床歇息。
估计将近二更天,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才知道沈劲出去过了。而且,次日相见,沈劲的神色有些慌张,应该是做了亏心事。
言川咯咯笑道:“恩公,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或许他独处无聊,去秦淮河喝花酒,逛窑子去了,男人嘛!”
“严肃点!”
桓温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打听过了馆舍的伙计。头天傍晚的时候,有一辆神秘的马车把他接走了,饮宴至夜半才归。现在可以断定,那是庾家的马车。”
“原来是这样!”刘言川一拍自己的大脑袋,骂道。
“怪不得当初在梁郡城下,他对庾亮亦步亦趋,拒绝了俺去兖州搭救恩公,反而还掩护庾亮庾希临阵脱逃,他早就被庾亮收买了。哼,趋炎附势的小人!”
桓冲也恶狠狠的说道:“最不能容忍的是,庾亮要追究乞活军临阵脱逃的奏疏上,居然是他和庾亮的联名上奏,太让人寒心了。”
桓温猛地灌下一碗烈酒,眼含热泪!
“唉!这个事情憋在心里多年了,当初我还抱有侥幸心理,认为事发偶然,结果残酷的事实证明,一切并非偶然。沈劲和我们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刘言川醉意朦胧,伤感道:“可叹大伙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兄弟,还一起拈香跪拜,俺敬他也是一条汉子,不惜命,不畏死,只可惜跟错了人,走错了路,想想真是不值。”
其实,桓温不是不知道,沈劲有他的苦衷,他一直要洗刷家族耻辱。
这些,桓温能理解,但绝对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托付给庾家这样不值得托付的人,而且,他很清楚桓温和庾家的过节!
想起这些,桓温言辞哽咽,神情悲伤。
“这么多年,我多么希望能等到他一个解释,兄弟俩相逢一笑,泯却恩仇,我们重新来过,再做好兄弟!可当他突然出现在琅琊城外的时候,距离近在咫尺,可我却犹豫了,不想见他了!”
“恩公,别提他了,咱们喝酒。”
桓温举起酒杯,却怎么也喝不下去,酒水在喉咙前打转,泪水在眼眶里翻滚。
“我,我什么都可以接受,就是接受不了背叛,尤其是自己亲近之人。因为那样会伤得更深,伤口永远也不会愈合!”
桓冲拍了拍桓温,安慰道:“大哥,算了吧。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让他去,就当是一场梦而已。我们相识一场,同生共死过,就不要再怨恨他了。”
“呜呜呜!”
桓温情不能已,嚎啕大哭起来。
“咣当!”
桓温醉醺醺的回到家里,脚步踉跄,不慎打翻了门后的铜盆,吵醒了熟睡中的孩子,哇一声大哭起来。
他酒醒了一半,顿时觉得不妙。
果然,南康公主像母狮子一样从榻上腾的坐起,抱起熙儿,轻轻的拍着:“乖,熙儿不哭。乖,快睡了!”
哄了几下,小家伙听话的入睡了。
“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南康恼怒道。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夫人,京师里的那些俊材不也是动辄沉醉吗,我只是偶尔做一回高阳酒徒。”
桓温倚着门框,傻乎乎说道。
“你是说王羲之谢安他们?他们是玄学后起之秀,大晋翘楚,文明开化之人,你就不要东施效颦了。”
南康言辞里带着嘲讽和奚落,又道:“再说,他们在一起有歌舞助兴,或者清谈雄辩,品酒为媒。而你们呢,是空饮、胡饮,饮着烈性酒,说些粗俗话,能同日而语吗?”
“夫人,在我眼中,酒就是酒,没什么两样!”
南康更来气了,没有了从前的温存。
“酒是没什么两样,可饮酒的人却有天壤之别。你官当得不大,可是够忙碌的,成天到晚脚不沾地,动不动入更才回家。在你眼里,到底是那些平头百姓重要,还是我们母子重要?”
讥讽加上斥责,桓温觉得窝火,想想还是屏住了。
“夫人息怒,今日是故友沈劲来访,我没有见他,心里郁闷,才和言川他们多喝了几杯,莫怪,莫怪。”
“昨日刘言川,今日又是沈劲。你是驸马,身份尊贵,今后少和他们这些粗人来往。你看看,你现在都堕落成什么样子?完全不是当初白袍归来万人空巷的蒙面将军了!”
“粗人?就是他们那些粗人,吃着糟糠,为大晋抛头颅,血洒疆场!”
桓温本就非常失落,心里委屈,现在南康竟然把自己的生死兄弟污蔑为粗人。
他不由得怒火难抑,借着酒兴再嚷道:“而你交往的那些人尊贵,他们钟鼓馔玉,可是,他们为国家,为社稷奉献过什么?他们只有索取,无耻贪婪的索取!”
桓温意有所指,清查庄园中发现的那些幕后贪婪之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