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桓冲就在院外张罗回京事宜,看见南康正在精挑细选为孩子准备的物什。
桓温昏昏沉沉的还没有摆脱宿醉,有气无力的走了出来,妻儿回京,他还有点事情要交待。
“夫人,据说太后凤体每况愈下,没准见着你和熙儿,精神会好起来。”
南康惆怅道:“是啊,母后最近半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有太医院精心诊治,真怕出什么事情。”
“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太过挂怀。明日你回京,肯定会见着吴王妃吧?”
“那是当然,我这趟回去也要去探望她。蒜子真有福气,刚刚为二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比咱家熙儿还大一个月呢。咦,你问她作甚?”
桓温讪讪说道:“也没什么大事,想到她,忽地想起去年的一件事。原本早就想和你说来着,也给忘了,见你们娘俩要回去,又想起来了。”
“究竟什么事,吞吞吐吐的?”
“你还记得去年元宵夜我们在酒肆教训了褚建褚华兄弟吗?当时,桓冲背后还数落了吴王妃几句,说她家风不正。”
“是啊,我也听见了,怎么,难道褚华还敢找茬?”
“那倒不会!褚华再狠,也不敢找咱们南康的茬。”
“那你想说什么?”
桓温笑道:“我就是想说说那吴王妃,王太傅过世的次日,圣上召集临时朝会,散朝后,恰逢吴王妃过来。别人都脸有哀容,唯独她满面春风,拦住了我,说起酒肆之事。”
“哦,一定是褚家兄弟告状了,蒜子怎么说?”
“当初我还有些惭愧,怕她责怪我教训了她的弟弟,不料,她丝毫没有怨言,反而满是感激,连声道谢。”
桓温还清晰地记得褚蒜子的原话,意思是说,她两个弟弟不成器,昨日寻衅闹事,还烦劳驸马亲自出手,她这里谢过了,否则指不定他们还会闹出什么事。
不过,她请桓温放心,今后一定好好管教,不能让他们败坏褚家门风,也烦请桓温碰到时能不吝管教,毕竟,都是一家人嘛!
“这有什么不对?不正说明蒜子通达明理嘛!你看看,人家多谦逊,多大度,句句在理上。”
南康和母亲庾文君一样,对褚蒜子的好感远胜于对皇后杜芷岸。
“你可真傻!难道你听不出来她那番话背后隐藏的意思吗?”
桓温埋怨南康的肤浅,听话不会听音,因为褚蒜子说绝不会让两个弟弟败坏了她家的家风,那句话就是那晚冲儿口无遮拦,在背后数落褚家的一时激愤之语。
她当时并不在场,怎么会知道桓冲的讥讽之语?
南康没好气的看了桓温一眼,疑惑道:“我哪里知道,你瞪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有说起过此事。”
南康觉得无所谓,而桓温却要刨根问底。
“夫人,是不是时日太长,你给忘了?再想想看,咱们来琅琊前,你有没有再见过她,无意中提及过此事?”
“夫君,你怎么了?”
南康记得,她临来琅琊郡前,去过宫里辞别母后和皇兄,见到过蒜子,当时她挺着肚子,也没多打扰,寒暄了两句就走了。
“我虽是女儿家,喜欢絮絮叨叨的,不过这种让人难堪的事,我如果说了,蒜子也不高兴,她两个弟弟也不高兴,又何必去火上浇油呢?”
桓温揉揉太阳穴,纳闷道:“这就怪了,你没说,还有谁会提及?要不然,她在深宫里怎么会知道,奇哉怪也。”
南康收拾不辍,随口说道:“或许是她两个弟弟去告状时说了,也或许是巧合,没什么奇怪的,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回去再睡会吧。”
桓温此时如果听劝,回去歇着也就不会生出枝节,可是这个问题放了很久,他必须要问个水落石出。
“不会这么简单,那天吴王妃虽然笑容可掬,满脸的真诚,但我总觉得怪怪的,脸皮之下应该还藏着另一副面孔!”
南康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惊悚的看着他。
桓温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继续罗唣:
“当然,或许是我多疑敏感,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今后多长个心眼,讲话要分场合,不能把家里的事都告诉别人。比如昨晚酒宴上那几个饮酒之人姓甚名谁,你要守口如瓶。朝中水深,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叫人战战兢兢。”
“夫君,你变了!”
南康冷不丁冒出这一句,桓温却傻了。
“变了?我怎么没觉得?”
“在我心目中,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威风凛凛的白袍蒙面英雄。当初第一次见到你,你是那么的神秘迷人,就像天上的明月,让人仰望而手不可攀。”
南康说完,眼神黯淡下来,又幽幽道:“怎么当了官以后就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变得敏感而多疑,这哪是男儿的品性,这还是当初跨马扬剑的英雄吗?”
南康嫁为人妇,已为人母,却还是少女时的心性。
桓温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暗道机关,他的忧虑不是公主能够理解的,既然结为夫妇,有些事情还是要叮嘱的。
“夫人有所不知,你贵为公主,见到的都是歌舞升平,而我曾亡命天涯,满脑中都是艰难坎坷。见过的凶险多了,所以神经要比你敏感。”
南康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有些话有些事,你认为无所谓,可在有些人眼里,可能就埋下了祸根。所以,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出言须慎之又慎。”
“怎么?在你眼中,满世界都是坏人,都攥着一把刀想要杀人放火?我都再三说了,我什么也没跟蒜子说过,你还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