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朝廷得知眼前的一幕,虽然罪过由这帮流民引起,可是倘若坏了接收梁郡的大事,自己也吃罪不起!
骑虎难下,怎么办?
伯侄俩对视一眼,想交换一下看法,结果从对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收获。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令庾亮羞惭的是,关键人物桓温一声不吭,像愣子一样呆呆肃立,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是庾亮心中闪现出来的唯一一句警示之语。
眼前这帮人手执弓刀,气势汹汹,连主帅都敢顶撞,十足的亡命之徒。
他头脑一热,真想举起令旗,让身后的大军合围剿杀这伙不懂礼数的流民,以泄心头只恨。
但转念一想,若是那样,那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去接收梁郡了!
而如果收手,又贻笑属下,脸面丢的太大。怎么办,怎么办,庾亮抬头,瞅了瞅沈劲。
沈劲收到了他的求助讯息,刚想说话,桓冲抢在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
桓温心领神会,一脸无辜的上前说道:“诸位先冷静一下,都是自己兄弟,千万别伤了和气。骠骑将军,是下官治军无方,罪不容赦,这三十鞭子,下官代领了。”
桓温说完,卸下甲胄,将马鞭递给了行刑的军士。他自己俯伏在车辕上,准备挨鞭子。
“恩公,不可!”
“恩公,不可!”
后面山呼海啸,乞活军兄弟高声请命,愿为桓温代领。
而行刑军士踟蹰不前,白袍蒙面英雄在他们心中像神衹一样的存在,自己不敢动手,垂下手中的鞭子,转脸望着庾亮。
“恩公,俺的错,俺愿意代领。”
桓温瞪着刘言川,怒喝道:“那还不收起兵器?”
言出法随,桓温的吆喝声,乞活军兄弟不约而同,刹那间恢复了原样。动作整齐划一,快速有序,晋军看的目瞪口呆。
庾亮暗自忖度,心想桓温的威望太高了,高的让所有人都不敢做他的主帅,要是鞭子真的打下去,难保这帮山匪不兵变!
算了,暂且忍下,就当是桓温给自己下了台阶的回报,等有机会再慢慢折腾他们。
“好了,都住手,既然桓将军主动请罪,现在正是大战之际,本将军宽宏大量,权且记下,日后再说。”
“下官谢骠骑将军宽宥!”
“哪里哪里,本将军大肚能容,怎会因区区小事和将士们计较!”庾亮见好就收,淡然的说道。
嘴上如此,他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山匪有山匪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山匪讲义气,而当官的讲利益。
姓桓的,你既然入了官场,就要遵守官场的逻辑。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官要想找下属的茬,俯拾皆是,还能让你挑不出理来,你等着瞧吧!
“骠骑将军,下官敢问一声为何不见徐州兵马?下官记得,在朝堂上,圣上说过,要知会徐州请郗鉴大人共同合围的。”
“桓将军好记性,没错,圣上的确说过。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梁郡唾手可得,何须再劳烦徐州。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桓将军今后看来还要多多研习兵法才是啊!”
庾亮的挑衅,桓温不以为忤,他牵挂的还是战事。
“庾将军,末将还是担心。徐州没有援兵,你又留下五千守营,五千守船。如果梁郡城生出变故,咱们兵力有限,会吃亏的。”
“还能有什么变故?来,给你看看这个。”
庾亮拿出了石聪的来信,甩给桓温。
“看到了吗?今晨刚刚接到的,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信中石聪还说他愿意亲自前来会商,本将军担心城内群龙无首,因而阻止了。桓将军你说说,他能亲自前来,还不能说明他的可靠吗?你再看看,这字迹和寿州衙门呈报朝廷的那封信一模一样。”
桓温仔细端详,没有破绽,确实是石聪亲笔所书!
难怪庾亮这么笃定,原来收到了石聪的来信,可是,都这个时候了,石聪为何还要冒险派人出城送信?
容不得他仔细思索,庾亮已经吩咐大军加速行进了。
“不好,晋人攻城了!”
“弟兄们,快禀报将军,禀报郡守!”
梁郡城头,谯楼里钟声敲击,发出清脆而悠远的声音,这是提醒城内,有外敌来侵。
四万大军将梁郡城东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庾亮向城头望去,赵人大旗猎猎作响,驰道上战马来回奔驰,并无什么异常。
城上的都是梁郡的郡兵,石聪信中说得明白,晋人在城外大张旗鼓进攻,攻势越猛烈,他在城内越有机会接应。控制住城内以后,他会在城楼上出现,那时大军即可进城。
沈劲、庾希和主帅的看法一样,确实看不出异样,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桓温来到阵前瞭望城楼,他不敢大意。
赵人除了凶狠,在心术方面并不比自诩高明的晋人差,他们同样善长计谋,这一点,在水獭川和卧虎岗都领教过了。
不管别的将领多么欣喜和骄狂,桓温心无旁骛,一直在默默注视,注视楼上的阵势,注视郡兵的举止。
他很谨慎,不相信这块到嘴的肥肉能顺利吃下去。如同鱼儿咬钩前,总会先试探一番。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一会,他瞧见了一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