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面容模糊而又清晰,神情谦逊而又倨傲,目光柔和而又凌厉,王导恍惚了!
“啪”
他手中捧着的宝盒摔在地上,继而发出清脆的响声,盒中的玉佛断为数截。
王导惊愕的眼神直愣愣盯着桓温,像着魔了一般,哑口无言,半晌才艰难的迸出字来:“原来是你,你是桓温!”
“桓温?”成帝万分诧异,他明白了。
“爱卿是当年苏贼叛乱时在京城防守的那个徐州校尉?怪不得有些面熟,一别两三载,只残留一些依稀难辨的样子。”
式乾殿再次沸腾,朝臣瞠目结舌,啧啧惊叹。
原来在北地为大晋抗击胡虏的是朝廷钦犯桓温,是捐躯报国的故宣城太守桓彝之子,怪不得要戴着面具!
哎呀,这么多年,真是难为他了!
桓温俯下身子,拾起碎片装入盒中,递还给王导,轻声说了一句诛心的话语!
“老太傅,这玉佛在下似曾相识。哦,想起来了,当年家父也曾有过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玉佛。只可惜家父战殁后,就不知所踪了。不过老太傅的心意,在下心领了!”
王导又惭又惧,羞愧难当,眼前一黑,当场晕厥过去。
“允之,快送老太傅回府。哎呀,真是不该惊动他的,朕改日再去看望。”
成帝还不明白王导的晕厥所为何事,以为是人老力乏的缘故。
王允之起身,和几个侍卫一起,连背带扛,把王导送回乌衣巷。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成帝下阶,牵住桓温的手,感念道:“爱卿背井离乡,诀别家人,隐姓埋名,亡命天涯。身处窘迫之困境,仍心念故国,安我北边,难为爱卿了!”
“臣刺杀江播在前,负罪潜逃之后,如今又隐姓埋名,欺瞒陛下,臣待罪之身,劳陛下错爱,臣有愧!”
桓温眼含热泪,说起这几年的经过。
朝上君臣想不到,他遭受的迫害和经历的苦难,唏嘘不已。对这位年轻的征北将军交口称赞,崇敬之情油然而生。
“来人,拟旨!撤销桓爱卿的缉捕文书,释放并厚抚其家人,在京师按例赐予宅邸,芒砀山的乞活军编入朝廷外军,按例拨付军饷。”
成帝紧紧握住桓温的手,满怀关切。
如今,桓温已是朝廷的征北将军,按制应该由尚书台兵部曹拨付兵马,以及一应僚属。
然而尚书令庾亮称,新政如火如荼,要劝勉农桑,还要开荒拓地,需要大量的青壮,暂时影响了募兵,当下兵力稍显不足。
既然桓温在芒砀山一带颇有威望,就让他就地募兵招贤,所需花费,所报职缺,朝廷照准就是了。至于军饷器械辎重等事宜,由尚书令直接签批即可。
“臣叩谢陛下隆恩!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陛下体察!”
“爱卿,但讲无妨!”
桓温将沈劲唤到身旁,如实禀报了沈劲的家世,成帝感慨万千,有心宽宥。
“陛下,沈家被列入刑余之家,然而他非但没有怨愤,反而随臣一道平叛苏祖二贼,在北地又多次抵御胡虏。这一点,郗鉴大人及徐州将士有目共睹,所以,臣请陛下予以考虑。”
“万万不能应允,陛下!”
未等成帝开口答应,庾亮抢先抓住话柄,他要阻止成帝的恩旨,当然有自己的用意。
他说起,去年初秋滁州通往寿州的官道之上,寿州长史吴儒在赴任途中,满门惨遭杀害,数人毙命,血溅官道,来往行人纷纷侧目,贻害颇深。
经查,凶手就是沈劲,光天化日之下杀害朝廷命官,影响极坏,断不可枉纵其罪。
再者,其父沈充乃王敦叛乱之急先锋,骨干之贼。先帝曾亲自派人降服,然此贼辜负天恩,拒不归顺,且罪孽深重。
如果赦免其家,无法警示后人,惩戒来者,望皇帝详察!
庾亮对沈劲其实并无过节,甚至根本就不甚了解,之所以要大声疾呼,阻止成帝开释,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桓温。
一则提醒成帝,不可乘兴感情用事,让桓温一再得宠;
二则,降低桓温的影响,让沈劲甚至桓温身边的其他人明白,桓温加封,他奈何不得,但亲随要想受宠,仅凭桓温的力道还不够。
如此一来,既能挑拨分化桓温和麾下的关系,又能给自己树威。
庾亮使出这样一个阴招,不可谓不毒,后来确实收到了成效,导致手足惨死,让桓温痛苦了大半生,也成为他报复庾家的重要原因。
庾亮嗓门很大,所说的又无可辩驳,成帝尴尬了,又不忍心辜负桓温。
没办法,只能当个和事佬,折中一下。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朕也不便率意而行,这样,沈劲为父报仇,情有可原,故而可以赦免其杀人罪行。至于赦免其家,撤销刑余之身,容其戴罪立功后再议。”
桓温见此,也不好为难成帝,眼下也只能如此,反正今后战事多得是,让沈劲立军功不在话下。
通过此事,桓温清醒的认识到,揭下面具袒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各种明枪暗箭将会纷至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