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聊啥,神神秘秘的?”刘言川呼呼生风,大踏步走了进来。
“恩公你怎么了,眼睛湿润,哭了?俺知道了,想弟妹了是吧?俺是特意来问你,准备何时动身去赴鹊桥之会?”
“明日是七月初五,就明日吧,早一日过去,若有发生情况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是啊,又到了七夕之约了,这是第三个年头,也是最后一个年头,桓温绝不能再错过。
他吩咐道:“这次沈劲留下和老三看好山寨,言川,你带几个兄弟和我一起去,正好让你见识一下琅琊山,它比芒砀山还要险峻神秘。”
“好好好,恩公早就应该带俺去了,俺从来没见到弟妹长什么模样。哎呀,俺得带些见面礼才行,是带张弓呢还是带把刀呢?”
“憨货,你干脆再送匹马,将嫂子收编成女山匪,和咱们一道打劫算了!”
沈劲嘲笑刘言川太粗糙,竟然要给姑娘家送刀枪剑戟。
“呵呵,沈劲教训得是,是俺鲁莽,可是,山上也没别的东西呀。”刘言川摸摸大脑袋,为礼物犯愁。
桓温就欣赏他大大咧咧的样子,特别是毫无城府的粗爽,这样的人外表是粗糙的,心地是干净的,值得用一生交往,豁出所有去交往。
不像建康城内那些上流社会,外表的干净和内心的肮脏恰恰成正比,打扮得越干净,穿戴越讲究,心地就越丑陋,灵魂就也污浊。
此次之所以带大当家言川过去,桓温的目的是让他看看芒砀山,今后很有可能会派上用场,不过他现在还不便言明。
桓温准备前往碧霞宫赴七夕之约时,成帝的车驾已经行驶在前往琅琊山祭祖的路上!
大晋第一位琅琊王是司马伷,伐吴时,吴主向他投降并奉上玉玺。朝廷为嘉奖其功勋,在司马伷当年出兵所经过的琅琊山上修建了琅琊王祠。
他死后,长子司马觐承袭王位,再后来,司马觐长子司马睿承袭,就是晋室南渡后的开元君主晋元帝。因而,后世就有了登基后祭祀琅琊王祠的传统。
晋明帝在位期间,因王敦叛乱,一直忙于战事,无暇祭奠。等战事平定后,龙体又染疾,早早驾崩,因而一直未能了却琅琊山之行。
成帝登基后,也因世道混乱,政事繁冗,一直拖到亲政。
此次祭祖阵势浩大,中领军司马晞率一千中军头前开道,中间是成帝的銮舆仪仗,其后是文臣武将,方士、内侍、宫女、御医、御厨一应人众,约莫三百余人,阵后也是一千中军压阵。
滁州府衙提前三日安排好皇帝的行宫,腾出州府衙门作为中军的歇息营帐,还提前把山脚下的官道修整一新,进山的山道也酌情加宽和铺平。
尚书台特意交代,圣上此次祭祖,地方上不得妨碍夏收,不得毁坏农田,不得驱离百姓。
封建官场上,很多侵犯百姓利益的事情,根源不在君王,坏就坏在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地方官之手。
收到尚书台的政令,刺史吓得即刻罢手,他本来是要拆除官道两侧的很多民宅。
那些民宅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严重影响滁州形象,影响刺史的政绩。
底层的百姓对君王歌功颂德,奉若神明,爱民如子。而对很多父母官则大加鞭挞,戳着后脊梁暗中痛骂,认为是地方官曲解圣意,故意刁难欺压他们。
其实,他们忽略了一个确凿的人人尽知的事实——那些地方官都是君王遴选或委任的!
也就是说,百姓最恨的官员都是他们最尊崇的皇帝派来的!
成帝登基以来,从未走出过建康城,平日所见无非是文臣武将,批不完的奏折,听不完的国事,居处所在,不是幽闭的深宫大院,就是压抑的殿宇楼阁。
此次祭祖之行,让他领略到截然不同的烟火之气。
自走出金陵渡抵达江北,他就满怀好奇,像个顽皮的孩子,不时掀开轿帘,看看远处过往的行旅,瞧瞧官道旁农田中忙碌的农夫,一切都觉得新奇。
随行的国舅庾亮大为扫兴,他一再提醒,不宜轻露圣容,以防出现闪失。
成帝无奈,只好闷坐车内,记诵祭祖的礼仪和规程。
行至琅琊山南脚下,夏风习习,一阵清凉,听得外面牛羊哞哞咩咩,树上的黄莺婉转,还有空中的云雀叽喳。
成帝忍不住伸出手,又担心国舅喋喋不休的那套说辞,只好轻轻掀开一角轿帘,想浏览这山中胜境。
没想到,轻轻的不经意的一瞥,铸就了自己余生刻骨铭心的婚姻,还有跌宕起伏的爱情!
官道旁的土埂上,芳草萋萋,碧翠如烟,绿树成荫,枝叶婆娑。
在满目的翠绿中,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女,斜挎竹篮,一袭粉红色的长裙曳地,那裙带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引得蝶儿随之上下翻飞,误认为是幽香绵延的花朵。
再看那芳容,略施粉黛,杏眼桃腮,双眉如淡淡的远山勾勒,一支寻常百姓女子装拢青丝的荆钗,却远胜王侯千金的犀梳玉簪。
俨然是诗书中描绘的采桑东陌的美人罗敷,抑或是濯足越溪的佳人西施!
轿帘越拉越大,成帝的脖颈也越转越开,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
转眼间,銮舆渐行渐远,那女子也慢慢成为一个粉红色的圆点,消失在视线之外。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成帝怅然若失,不由轻叹一声:
世上怎会有如此容颜的女子,偏偏生于这荒郊野外。她如同林间的白梅,不与桃李争春,独自盛开,这不就是自己心仪的佳人吗?
这一幕,被策马随后的庾亮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