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为无法报杀父之仇而烦闷,而建康宫内西堂,成帝寝宫,小皇帝也遇到了烦心事。
如何处置可怜兮兮的庾亮,母子俩还是有点分歧,庾文君好了伤疤忘了疼,爱心泛滥,不想一棍子把哥哥打死。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家同样如此!
“母后知道,舅舅伤了你的心,他主政朝廷能力的确欠缺,母后也有过错,不该几次三番为他说项,拔苗助长,反而伤了禾苗。可他毕竟是你舅舅,总归也是为了大晋江山着想,还是要给他个体面。”
庾文君其实不该开这个口,舅甥间几同冰火!
儿子脸色冰冷,没有回应。
“这次苏贼作乱,皇儿经此历练,也成熟许多。要不这么着,你就提前亲政吧。”
“母后何出此言?祖宗定下的规矩怎能说改就改!”
成帝理解太后的良苦用心,她不惜以提前还政来换取她哥哥的体面。
太后这些年对庾家尤其是庾亮有求必应,成帝心有不满一直引而不发,但这一次却让他怨恨到了极点,实在是忍无可忍。
关键时刻,撇下皇帝和太后,带着自家人跑了。这还不算,居然把司马岳也带走,是何用意?
这点小伎俩甭说王导,就连成帝也瞒不住。
庾亮无非是在图谋,苏峻弑君后,他可以顺理成章拥立吴王。自己既是皇帝的亲舅舅,还有拥立大功,权势估计比任何人都要显赫,说不定还能逼着年幼体弱的弟弟给他加九锡。
这是谋逆,是要灭族的。
一旦追究起来,公之于众,能叫其永世不得翻身!
他抬头看了看太后,突然发现母亲的青丝里夹杂几根银发,面容也显得更为沧桑。
他明白,此次劫难对她伤害很深,叛军三番五次的谩骂和侮辱,他能感受到母后的无助和凄凉。
身为皇帝,也是儿子,很快就要成年,难道不该保护自己的母亲吗?现在就急着亲政,不仅于礼制不合,也是不孝。
再等等吧,母后估计今后不太再会为庾亮说话。
按律,庾亮粉身碎骨恐怕都难以平息朝野的怒火!
满目疮痍,流离失所,一场叛乱让繁华富庶的京师支离破碎。还有寿州、历阳、芜湖、宣城等地生民流离,好不容易积攒的国力瞬间化为乌有,这些都是庾亮刚愎自用专权独断所致。
成帝痛心疾首,不忍细想。
“不如这样,免去其主政之职,发落到州郡任职历练,以平息众怒。最好发落得远远地,让朝臣逐渐淡忘他,过两年兴许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太后还是心疼她的哥哥,成帝心里埋怨,按照罪状,应罢官削爵都是轻的。
“既然母后开口,就再顺他一回。不过,这样处理,只怕群情汹汹,人心不服,若有人公开上书反对就没了退路。所以,还是要做做戏,烦劳母后给他带个话,让他配合一下。”
庾亮得知后,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事到如今只能向现实低头,为他的偏执和愚蠢埋单。
他一日不走,朝堂新的权力格局就迟迟无法重塑!
“苏祖二贼行凶逆之事,罪过皆由臣引发,臣之罪,寸寸斩割屠戮,也不足以向祖宗神灵谢罪,不足以平息天下责难。朝廷纵然开恩宽宥,臣又有何脸面跻身庙堂!臣只祈求陛下保全臣的头颅,弃臣于山野林泽,让臣自生自灭,以劝善罚恶。”
庾亮一把鼻涕一把泪,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在太后的敦劝下,尤其是朝野议论汹汹要追究罪责时,庾亮配合皇帝的计划,及时上疏请罪,情深而意切。
成帝假意安慰道:“此乃国家社稷之灾,并非舅舅一人之责。”
朝臣原指望皇帝会大加责罚,甚至交有司问罪,结果就像殿外的天气一样,甥舅二人表情云淡风轻,论事轻描淡写,实在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天大的怨愤能消弭得无影无踪。
毕竟是甥舅,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身后一臣僚如是猜测,引得众人附和。
只有王导窥出其中端倪,暗笑一声,心道:“真辛苦了他们,当众表演起双簧。”
皇帝都开了金口,众臣怎好再不给庾亮面子,让他们大为惊愕的是,听说后来庾亮一连几日到宫内谢罪,哽咽悲泣,请求将自己免职。成帝不准。
庾亮没有听从,在金陵渡登船准备带全家远投山林,遁逃于山水之间,成帝下诏水军挡住舟船。
最终,在三上三下和半推半就中,庾亮过足了戏瘾,成帝也失去了耐心,准他辞去尚书令和卫将军,改任芜湖太守。
以庾亮的身份地位,昂昂乎立于朝堂非常尴尬,无异于一座无形的大山,让后来者喘不过气。
现在被一脚踢到芜湖,影子不在,新任的主政大臣则可以大展手脚。
果不出意料,新任者正是王导,此次苏祖反叛的最大受益者。
而诏书一出,足令朝野震惊,庾亮更是扶住下巴,惊呼道:“丞相!”
丞相一职自后汉年间二百余年从未设置过,除了曹操为自己量身定做,曾胁迫献帝短暂恢复过,此后就废置,一直没有人再担任。
而这次,皇帝用失传已久的丞相这个巨大的光环,人臣所能企及的巅峰,将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这顶桂冠戴在王导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