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即便司徒大人心力交瘁,也不能准其请辞,臣想,可改任太傅,位列三公之首。这样的话,既是对司徒新政事功的肯定,而且,朝廷若有疑难之事,陛下也好就近垂询。”
成帝瞥了太后一眼,太后没有异议,面无表情。
这决绝而难堪的事情摆在年少的皇帝面前,竟无力反驳也无法推卸,他必须要做出违心之举了。
他回想起去年,从腊月初开始,大舅舅庾亮,二舅舅、三舅舅等人轮番来到崇德宫,劝说太后下诏,让庾亮执政,代替王导。
庾文君心情复杂,她是庾家的女儿,家族门户利益必须要考虑,而且庾亮每次都抬出亡父的临终遗言相逼。
但她现在代表皇室,儿子的皇权也不能不维护。面对哥哥们的轮番游说,苦苦相逼,她自觉招架不住,苦恼不堪。
她明白哥哥的心思,庾亮一心要取代王家成为第一门族,而此刻机会正好。因为王导不仅理顺了成帝登基后一系列纠缠复杂的问题,而且新政一年来打下的实力,可以为庾家所用。
庾文君愁眉苦脸好几日,一直不忍开口,闷闷不乐。
成帝瞧在眼里,心疼母亲,一次,在崇德宫里,他违心道:“母后不必为难,既然舅舅执意如此,就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吧!”
儿子体贴懂事,庾文君很感动,更让她欣慰的是,她知道庾亮一直喜欢多病的司马岳,对司马衍向来看不上眼。儿子虽然小,但是胸襟很开阔。
司马衍内心里也不喜欢庾亮,但他为了母亲却答应了!
“庾爱卿之议,甚为妥当,准奏!拟旨,罢王导司徒及辅政之职,改任太傅。庾亮兼任尚书令,主持朝廷日常政务。”
“谢太后,谢陛下天恩!”
王导还在小心翼翼的屈膝叩拜,这时,他不用再摔倒了。
而庾亮动作麻利,御座上的声音还没落下,他已经跪伏在地,领旨谢恩了。
成帝亲自下阶,搀扶起王导,言道:“太傅尽管不再料理朝廷政务,但还要为太后,为朕,为朝廷出谋划策,进献雅言,眼下清查流民一事,还要多费心才是。”
“老臣不敢,老臣自当知无不言。陛下,说起流民清查之事,老臣坚持以为,不宜操之过急,更不能有所偏重。”
王导此时,无官一身轻,拿出了不少奏折,言道:“昨日尚书台收到不少地方的折子,特别是历阳和寿州。他们大倒苦水,说一切都遵照朝廷的法度,并无私自招募之事,一定是朝中有人误会。”
成帝看了看,言道:“苏峻的折子朕也看过,确实有抱怨之意,不过口气比去年缓和得多,他所说的安守本分绝无私募流民之言,究竟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臣不敢妄言!”王导回道。
“臣只知道,他们兵骄将悍,麾下尽是粗鄙之人,归化不久,尚不知朝廷礼仪法度,其情可原。而且他们也为朝廷出了力气,如果一味苦苦相逼,难免让人心寒。臣想还是以宽慰为主,从长计议,日子久了自然水到渠成。”
“嗯,太傅所言不无道理,朕可不想让人非议朝廷有兔死狗烹之嫌,尚书令,你以为呢?”
成帝十分赞同王导的意见,又望着新任的尚书令。
庾亮朗声言道:“陛下,太傅之言,臣不敢苟同。所谓除恶务尽,若苏峻真是恶人,必须要除之于萌芽。如真的安分守己,那又何惧稽查特使?”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
庾亮又道:“臣以为,必须要打压一下他们的戾气,以儆效尤。否则今后陛下的威严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
成帝左右为难,看看王导,又看看庾亮,折中了一下,言道:“那等三月之期届满后再看吧。”
郗鉴此时才悟出道道!
半个月前庾亮在徐州说朝廷要有大的人事变动,说的就是此事。难怪庾亮言之凿凿,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此事,或者是背后都内定好了,今日的朝会不过是走过场。
难怪今日朝堂上群臣避开新政不谈,就是怕刺激这位新任尚书令!
而且,王导请辞,群臣哑口不言,表情宁静,保持了高度的一致,肯定是事先有人吹过风。
是谁呢?
就是庾亮!
郗鉴发现自己后知后觉了,用愚钝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此刻才明白了原委。
庾亮不顾疲劳,往返千里跑到徐州就是在吹风,在拉拢,在探探底。而且,自己还敢断定,除了徐州,庾氏兄弟肯定还去过不少州郡,一样的口吻,一样的目的!
殷浩探亲回来,他所说的京中流言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人故意散布的,目的就是试探一下朝野的反应。
现在看来,这条流言的来源不是青溪桥就是崇德宫!
“恭贺大人步步高升!我等愿竭力听候驱遣。”
“大人身兼三职,实乃朝廷擎天玉柱!”
“大人荣任尚书令,实至名归。还望庾大人今后多多关照下官,关照敝州!”
“好说,好说!”庾亮被同僚团团围住,沐浴在春风中,欣喜道:“诸位,清查流民之事还望鼎力相助,宁可枉纵,不可遗漏。”
“我等悉听钧命!”
郗鉴惦记着桓温的那番话,心里忧虑,担心自己一人之力太轻,说服不了庾亮,因而拉着温峤说起此事。
他知道温峤和庾亮私交很深,结果温峤也有同感,二人并肩而立,静静等待,因为庾亮被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挤不进去。
终于,庾亮从人缝中瞧见了他们,满脸堆笑,依依不舍的打发走诸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
温峤的面子,他不能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