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苦叹一声,怎么觉得见庾亮比见皇帝还难!
庾亮来到近前,他好心好意说起桓温的担忧,希望尽快调苏峻进京任职,避免历阳做大,不了却被当头棒喝!
“郗大人,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能相信一个小小的队主?他哪有什么见识!上回看在你的面上,没有治他的罪,本官已是非常的宽宥,你怎么和他一样不明事理。”
这才过了十几天,庾亮的口中,郗兄变成了郗大人,从奏请圣上嘉奖徐州变成了不明事理。
人还是那个人,态度却天壤之别!
见自己强辩也没有用,耿直的郗鉴真想扭头就走,想了想,压了压心火,扯了扯温峤的衣袖。
温峤愣了愣,言道:“是这样,适才王太傅殿中所言,我以为切中要害。朝廷若真对苏峻有疑心,干脆现在就封他个司徒,明升暗降,彻底去除隐患。否则,就不能刻意针对历阳,穷追不舍。苏峻疑心很重,激怒他反倒不美。”
“温兄,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幼稚?没有证据就改任他为虚爵,落下个鸟尽弓藏的嫌疑,不是给圣上抹黑嘛。”
庾亮反驳了一句,也没怎么给昔日好友留面子。
“我说二位,拿贼拿赃,等本官掌握了苏峻恶确凿证据,他还能有什么说辞,到时候只能乖乖就范!再说了,他何德何能,敢忝居司徒?”
温峤急道:“可是等他坐大就来不及啦,万一他真有野心,和朝廷撕破脸皮,不肯就范,到时候你如何收场?”
庾亮豪言道:“小小的历阳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二位,王敦的坟头,草应该还没长齐吧,他苏峻敢重蹈覆辙?”
温峤还要再言,庾亮却不耐烦,岔开了话题。
“温兄,敝府今晚设有家宴,二位如果不急着回去,就来饮上几杯,叙叙旧。我呢,还要去一趟尚书台,熟悉熟悉情况,指不定是个什么烂摊子呢!”
言罢,庾亮转身飘然离去。
二人摊摊手,摇头苦笑,这种庆功的家宴,不去也罢。一转身,瞅见了茕然立于殿外一隅的那个落寞的身影!
“太傅!”
“太傅!”
王导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适应新任的官职,郗鉴和温峤叫唤了几声,他才回过头,呆呆的。
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结果还是没发出声,而脸上的笑容应该是刻意挤出来的。
温峤不解地安慰道:“太傅为何匆匆请辞,朝政大事刚有起色,还得你老骥伏枥啊!”
“哪里哪里,现在老夫是驽马一匹,不能不知进退。你看庾国舅,精力充沛,热情高涨,他就任尚书令,一定会有惊人之举的,太后慧眼识才,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心酸,话也酸,王导谦逊道。
郗鉴言道:“太傅,我总觉得朝廷当下还应该安心内政,勠力民生,不可节外生枝。太傅胸怀锦绣,该提醒时还要提醒呀。”
“这个二位尽管放心,但凡用得着的,老夫定当尽心竭力。好了,不谈国事,说点私事吧。”
王导忘却尴尬,来了兴致,诚恳的看着郗鉴。
“郗大人,听闻令千金才貌双全,不知是否婚配?”
“太傅过奖了,小女尚待字闺中。”
“如此正巧,我府上适龄子弟甚多,如蒙不弃,老夫想和你攀为亲家,不知意下如何?”
“太傅言重了,若说高攀,也是我郗家高攀太傅。谁人不知,乌衣巷王氏子弟个个风流倜傥,卓尔不群,小女能嫁入豪门,当爹的脸上也有光。”
温峤乐呵呵的,想讨杯喜酒,欣然道:“好好好,我愿为月下老,玉成此事!”
这时,王允之驾着马车,停在附近,看着神采奕奕的三个人。
“就这么说定了,哪天你来府上做客,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凡是你相中的,不管是谁,老夫都同意。”
三人挥手作别,各奔东西。
“叔父,郗家门第一般,岂能和我们王家相提并论!这桩婚事是否再考虑考虑?”王允之劝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王导回了这一句后,便不再做声。
他算过,当前的辅政大臣中,庾亮和自己势如水火,司马宗是皇室宗亲。如果和皇家联姻,庾亮定会唆使庾太后从中作梗。
只有温峤和郗鉴为人正派,自己名为太傅,爵位很高,实则赋闲,和白鹭洲畔垂钓的老叟没多大差别。
王家迫切需要找个同僚,在朝中倚为援手,将来东山再起时还用得着,而结亲就是最稳固最便捷的方式。
马车上,得知王导主动请辞,王允之抱怨道:“栽树的时候没人理睬,果子长成了却有人惦记,不仅摘了果子,连树都被挖走。就因为果子上长出了虫子,就归罪果农,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声音像一把把刀子刺进车中人的耳朵里。
“司徒大人是被朝事累的!”回忆起朝堂上庾太后明着一句褒奖之词,暗着却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王导何等聪明,听出了太后的弦外之音。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台阶,自己只能就坡下驴,主动请辞当然比被劝退要来得有颜面!
朝堂上不慎摔倒,其实王导是刻意为之!
摔倒的角度,着地的轻重以及奏折的甩落,都是他预先筹划好的,半年前他就悟出了京师流言背后的深意!
上官说下属太累了,多半是褒奖可宽慰之词,王导很不幸,他碰到的是劝退之词。
王导心潮澎湃,马车到了府门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