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城门口好像有人注意到咱们了。”桓温牵着马,掉头就走,后面二人不敢落后。
回到两丘铺,老汉已经备下几样简单的菜品,湛清碧绿的。桓温一端详,瞧得清楚,里面有一道是凉拌的荠菜,还有一道就是开水煮过的野藿而已。
“老伯,天黑了,怎没见这孩子的爹娘呀?”桓温这一问,老汉忍不住浊泪簌簌:
“今春少雨,春苗空华,夏收肯定受到影响,官府不仅不减租,听说又要大战,还额外征募苦力。儿子去年就被官府征去做苦工,儿媳妇也去给兵营帮厨,家里就剩下老夫妻俩带着小孙儿度日。”
老汉用衣襟擦了擦泪,幽幽说了一句。“要是刚刚大乱的时候逃掉就好喽。”
大伙现在才明白,赵人学会了汉人的那一套。
官府下令,县镇村落一概施行连坐,村上有一户人家逃跑,全村人都要受到株连,搞得人人自危,现在再逃希望太渺茫,除非这两丘铺十几户人家一夜之间皆能逃走。
“唉!这两丘铺原来有百余户人家,战死的,逃走的,抓了壮丁的,现在十室九空,只有这一隅靠着官道上的营生还能凑合度日。”
老者抹了一把泪,望着窗外。“司马家的皇帝躲到了江南,把咱们这些无辜的子民扔在北方。活,活不好,走,走不掉,像丧家之犬一样。”
这些遗民活得真苦,过着非人一样的日子。桓温现在庆幸自己家还有木兰家去年能逃出来,还算有先见之明。可是他们这些人呢,不知还有多少!
有向北逃往青州的,有渡江向南逃生的,就连军头都说了,徐州城里那些拥挤着前来投军的人几乎都是逃难之人。能安然逃出来的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只能选择留守北方。
只要一有战事,官道小径就有逃难的百姓,沟壑荒郊就能见到他们的尸骸。
桓温回忆起父亲讲的,还有在青州偷听到的,南渡之后,君臣将相还在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旧日子民的死活,早就抛之脑后了。
百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蝼蚁一样,弃之如敝屣。
次日天刚蒙蒙亮,大伙便辞别老者,离开了这荒凉的院落。桓温跑出许远,回头张望一下,那老者还拄着杖,久久向南张望着。
老人家向南遥望,是想回到南方回到晋室的怀抱,还是希望王师有朝一日能北伐中原,救他们出苦海?
“军头,咱们这条路似乎不是来时的路。”桓温不仅记得来时的路,而且梁郡城的模样也印在脑海。
“当然不是,昨日赵人没抓住咱,兴许还在守株待兔,换一条小道,保险。”
“还是军头稳妥。”桓温长了见识。“对了,军头,昨日在山丘后,话说一半就断了。你说刺史大人准备领兵,是吗?”
“嗯,是这样,回去可不准到处胡嚷嚷。今年年初,徐州来了一个姓韩的将领,据说是从青州那边来的。”
桓温一听,就猜出了是谁!
朱军头又道:“咱家刺史向来是不苟言笑之人,说话干净利索,可是对姓韩的却十分恭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陪他阅兵马,上城楼,推杯换盏,长谈竟日,极为巴结,临走还送去重礼,亲自送出城门。”
军头就如同当日陪在身旁一样,绘声绘色描述着,那吃惊的神色让桓温心生疑惑。
韩晃虽然受路永排挤,美妾也遭苏峻欺凌,但他们三人沆瀣一气,都是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成为青州的主宰,绝非善类。
郗鉴这么巴结逢迎,用意何在?难道他们之间存在什么交易!
朱军头显然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的心里变化,还以为听着了迷:又摆乎道:
“我估摸着,他们是要联兵南下,干什么大事。要说咱们刺史大人,治军有方,御下有术,守土有责,孤身镇守孤城,战功赫赫。
嘿!朝廷也真奇怪,多年不予提拔,就这样把他甩在这里不闻不问,听说那国舅庾亮未立寸功,就凭着裙带关系,一跃成为大权在握的卫将军。
你们说说,你们要是刺史大人,心里如何想?能不寒心吗,能不生气吗?”
桓温从他口中了解到不少徐州的情况,还有朝廷的形势,对郗鉴的看法和印象也模糊不清了。
一路上,说着听着,不知不觉走了百余里。
在攀上面前一座土坡时,远处依约听到了哭喊声,大伙立马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