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当掌声落下,杜研奇登上台来,唱起了独角戏。整整一上午,都是杜研奇一人在讲。
他口授猎奇秘诀:明查奇闻异事,探测名人隐私,揭秘奸商机关,窥视绯闻艳遇。件件事从他嘴里说出,都那么生动而玄妙。直讲得嘴角冒沫,眉飞色舞,举案说法,信手拈来,得意之情,流露眉间。
世德这才体味到,为什么当初杜研奇身居陋室,却对报业痴心不改,原是他对这个行当爱得执着。
培训班一结束,杜研奇给诸人分派了任务,便让众人分头去做了。
看杜研奇累了一上午,额角流汗,中午,世德带他到报馆对面的饭店吃饭。
二人都在兴头上,情绪亢奋,等待上菜时,先要了一壶茶,边喝茶边等着上菜。
“兄弟的辩才,为兄甚是佩服,”喝了会儿茶,世德开口夸赞杜研奇,“只是一点,为兄觉得还有些欠缺,不知兄弟意下如何?”
“哪一点?”杜研奇瞪着眼睛问道。
世德干咳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听你教这些特聘记者如何去搜集奸商、名人的奇闻隐私,却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搜猎青红帮一类大的帮会的私事,也没听你教他们如何去探窥官员们的贪腐隐情。
“你要晓得,一般市民,对帮会的内情和官员们贪腐事件,都是极感兴趣的,要是咱们的《民心报能在这上面做足文章,还怕销量不翻着筋斗上涨?”
杜研奇刚呷一口茶在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让世德的一番话给止住了,刚听完世德的话,“扑”的一声,一口茶水从嘴里喷了出来,两眼惊觑觑地望着世德,问道,“甄兄果真不喜欢平平安安地把报馆做好?”
“这是什么话?天底下哪里还有不喜欢过平稳日子的?”世德说道。
“有的,”杜研奇说,“从前,上海也有一些人,或者是为了一夜成名,或者是想替天行道,帮社会诉求公道,利用自己手里的报馆,去披露一些大的帮会枉法为非的重大恶事,揭露一些官员徇私舞弊、贪赃行贿的腐败事件,结果是,要么报馆被查封,要么被捣毁,要么主编和采编人员被失踪。
“时间一长,在报界就形成一种潜规则,那便是,帮会和官府,是不准碰的,特别是像咱们这种小报,更是没有本钱与帮会和官府硬磕。
“相反,一些根基不大的奸商和名流,他们没什么太深的盘根节,为利所困,干了些有卖点的烂事,你将他搜罗过来,稍一敲诈,他们自知理亏,做贼心虚,往往愿意掏钱消灾。
“虽说采头不大,却能保证咱们天天有进项,日日得平安。像甄兄刚才说的,去捅帮会和官府的蚂蜂窝,弄不好,非但进项全,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呢。”
世德听了,心里一阵发冷,想不到这报界,也非公正平台,其间也有暗流汹涌,幸亏杜研奇事先提了醒,免得将来遇上一些麻烦。
晚上回家,世德的兴奋还没消褪,把白天做的事情,给小柳红讲了一遍,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小柳红半夜醒来,见世德兴奋得还没入睡,觉着好笑,劝他道,“快睡吧,明天还要去报馆呢。”
“我也想睡,”世德说,“可就是睡不着。”
“你把白天的事忘了,就能睡着了。”小柳红说道。
“可我忘不了呢。”世德说,“想想真像在做梦,早先咱们在上海,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天天跟做贼似的,后来离开了上海,总算能过正常日子了,可又做这做那,整天提心吊胆的,白天走在街上,心里总是不踏实,虽说兜里有钱,可老是觉得见不得人。
“谁成想?自从办了报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个上流社会的人了,白天里报馆的人见了你,都是笑脸逢迎着,今天杜研奇让我给员工们讲话,看把我慌的,手心儿直冒汗呢,可当听到那么多人使劲儿为你鼓掌,就觉着自己是个大人物啦,你说怪不怪?”
“有什么可怪的?”小柳红说,“自古帝王出盗寇,便是今天,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有几个是正经人出身的?只是赚了些钱,有了势力,便人模狗样的做起了王侯将相。
“你从东北来,就没听说过?奉天城的张大帅,就是胡子出身的,你要是觉着当报馆的老板好,就沉下心来,用功做吧,说不准,将来也能混个人五人六的。”
经小柳红一番开导,世德稍稍平静下来,到了下半夜,不知不觉中睡下了。
一早醒来,世德匆匆吃过饭,雇了辆车去了报馆。
人手宽裕,《民心报的版面丰富起来,销量也比先前好。世德每天坐在主编室里,等着副主编杜研奇把两份版式相同的报纸清样送来,一份是正式的,世德看过,就交给杜研奇送到印刷所开机印刷。
另一份是备用的,上面总要多出一篇读者投诉的文章,杜研奇会将这篇投诉稿的来龙去脉,给世德交代清楚,世德再按照杜研奇提供的电话号码,给被投诉的当事人打一个电话,把《民心报将要登载读者投诉的事,虚张声势地通知当事人,约定当事人,马上到报馆来一趟,说是要当面核实清楚。
当事人听到这种邀约,通常是马上就到的。当事人到时,世德总要煞有介事地,把即将出版的报纸清样,递给当事人,让当事人亲眼看了清楚。
这种文章往往都有一些根据的,只是言辞有些虚张。当事人看过,自知理亏,眼见白纸黑字,即将在报上发表,往往自己先是矮了几分,却又总会极力替自己辩解,最后哀求甄主编高抬贵手,放他一码。
这种时候,世德便会面露难色,指着报纸清样大倒苦水,说这清样上和稿子,稿酬已经付出,已经送交新闻出版署审查过了,马上就就要交付印刷所印制,如要临时改版,撤换稿件,作者稿酬姑且不论,光是改版打字,重新排版的人工费,没有个三十五十的,也下不来。
要是不再改版换稿,只是将这篇投诉稿撤下,明天出版的报纸,势必要开天窗,读者花钱买报,谁愿意买下一份开天窗的报纸?那样一来,报馆的损失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