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见杜研奇晓事,又能干,心里得意,当晚请杜研奇到酒店喝酒。
“杜先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喝酒时,世德问道。
杜研奇眨巴几下眼睛,似乎没听明白,直愣着说道,“这一局还没完呢。”
“还要做什么?”世德问道。
“你想啊,大凡报名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你收了他的报名费,却不给他们个说法,这些书生岂肯善罢甘休?一旦他们闹将起来,咱们报馆还怎么做事?”
“那杜先生打算怎么收场?”
“好办,”杜研奇说道,“过两天,在咱们的《商务报上刊登一则启事,把这次招聘的结果张榜公布,编造两个地球上没有的人名,当作这次考试的第一、二名;第三、四、五名,就用咱们的雇员顶上;第六名以下的候补编辑,不予公布,另行通知,再印一些候补编辑的录取通知书,把那些报名的人一一填写上,寄给他们,也算对他们有个交待,封住他们的口。”
杜研奇说完自己的想法,世德听罢,觉得极为高明,甚是得意,这一天,比平日多喝了几杯。
事情败露得有些偶然,复华大学新闻系的三十名应届毕业生,都报了考,又几乎在同一天,收到了《商务报的录取通知书,拆开看时,又全都被录取为候补编辑,便知其中有诈。
三十人结伴来到报馆,在副主编室堵着了杜研奇。
到底是一群年轻人,做事冲动,直来直去,开口便质问,这次招聘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研奇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一见年轻人来势汹汹,便知大事不妙,片刻慌张后,镇静下来,扶了扶眼镜架,告诉年轻人,“本报直属商务印书馆管辖,本人只是奉命行事,本次招聘的解释权,在商务印书馆,诸位可以到总部去谘询,本主编可奉告。”
商务印书馆的招牌,别说在上海,即便在中国,哪个不知?这样的大公司,竟敢做出这等事来,一群年轻人哪能咽下这口气?
年轻人听了杜主编的话,转身离去,直奔商务印书馆去了。
眼见年轻人去了,杜研奇两腿开始发软,就势坐了下去,停了一会,恢复了平静,喊来一个雇员,嘱咐道,“侬马上到甄老板家去,让他马上来,越快越好。”
雇员得话,一溜烟去了,过了半个时辰,世德乘车赶来,见面就问,“出了什么事?”
“大乱子!”杜研奇长话短说,把刚才一群青年人找上门的事,说了一遍。
世德听完,也慌了神儿,忙问,“有什么办法吗?”
“眼下没有。”杜研奇说。
“这可怎么办?”世德叹气道。
“先忽浴了吧,把一些有用的东西拉回去,等风声过去再说吧。”这会儿杜研气还算冷静,轻声说道。
世德一时没了主张,只好听杜研奇的吩咐去做。
好在报馆里的东西不多,只装了几车,就所剩几了。杜研奇摘下报馆的牌匾,放到车上,向屋内望了望,见没落下什么有用的东西,跳上车,和世德一道离去。
第二天一早,上海的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了商务印书馆的郑重声明,声明说:近期在上海发行的《商务报,与商务印书馆不存在任何一丝的联系,《商务报所从事的任何不法事件,均与商务印书馆干。
手里有了钱,心里底气就足。杜研奇先是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新装,接着退了阁楼,在房东那里又租了一间有窗户的屋子,白天出门,除了在世德夫妻面前显得恭顺,到了别处,越发目中空一切了。
经营了小半年的报馆,成天一群文化人围在身边,一声声主编主编叫着,世德听了,很是受用;如今报馆忽浴了,一群员工都作鸟兽散,主编大人赋闲在家,不免又有了些许失落。幸好副主编杜研奇不忘旧情,每日到家里来坐坐,谈天说地,多少冲淡了世德心里的失落。偶尔世德夫妻留杜研奇在家里吃饭,有时世德带他上街走走,玩耍一通,少不得都是世德掏钱。
一天午后,世德又带着杜研奇上街闲逛,意中走到先前办报馆的街上,见报馆的房子大门紧闭,门上贴着街招。
二人停下脚步,往街招上看了看,世德指了指街招,叹息道,“多可惜呀,这么好的门面。”说完,转身离去。
杜研奇跟在身后,接过话说,“甄兄要是不想让这房子可惜,还可以再租下来,咱们重砌炉灶,另开张呀。”
“杜先生的意思,是接着办报纸?”世德问道。
“对呀,咱们接着办。”杜研奇怂恿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商务报已让商务印书馆在各大报上撇了清,再者说,还有那一大群‘候补编辑’搅闹,咱们要是复了刊,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吗?”世德担心地说道。
“甄兄说哪里去了,俗话说,大路通天,各走一边,《商务报既然已经臭了,咱干嘛还老守着它不放呀?汉字有几万个,随便找几个字,重新起一个新名,不就结了吗?”杜研奇怂恿着世德。
“杜先生是说,咱们再办一份新报纸?”
“是呀。”杜研奇做了半年的副主编,世德将报馆日常事务全交他打理,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整日里吩咐下属干这干那,颐指气使,就有了英雄得到用武之地的感觉,世德平日出手又大方,绝不在小事上与他计较,这更让他感到遇上了明主。自打《商务报忽浴了,便要怂恿世德再办家新报,今天见世德提起这个话头,哪肯轻易放过?杜研奇顺着世德的话把儿,说出了自己的思路,“这些日子,阿拉一直在思考,想来想去,到底找到了《商务报办砸了的毛病。”
“毛病在哪儿?”世德追问了一句。
“甄兄从北方来,知道北方有一句谚语,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上次做的那局儿,恰恰犯了这个大忌。”杜奇说,“甄兄想啊,咱们上次招聘的对象,全都放在了上海,这上海滩虽大,可毕竟不用费力,就能找到咱们,年轻人又好较真,很容易就败露了。可这事要是放在外埠去做,那情况就不一样了,外埠离上海路途遥远,谁还会为三块大洋,跑到上海来和咱们追究?”
一句话让世德醍醐灌顶,拍了下脑门儿,叹息道,“可不是嘛,这一点,咱事先怎没想到呢?”世德原本是在家里呆得腻烦,见杜研奇生活潦倒,可怜他,才要办一份报纸,来提携他,不想自从做了几天报馆的董事长兼主编,整天身边一群人文化人捧着他,便有了人五人六的感觉,自己先把自己当成了体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