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找人的吗?”那女人问道。
“是啊。”刘老板说道。
“来找谁?”那女人问道,两道倒八字眉竖立起来,眼里露出敌意。
“找甄老板啊,”刘老板说道,“他家怎么没有人啦?”
那女人也不理会刘老板的话,只是眯着三角眼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哇,顶要好的朋友。”刘老板说道。
“这么说,”那女人说,“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啦?”
“当然知道啦,甄老板眼下正在上海跑生意呢。”刘老板这句话刚出口,那女人像受了剌激,忽地一把抱住刘老板的胳膊,尖声尖气地叫喊起来,“你来得正好,你得跟我们到警察局去,来人啊!来人啊!”
这一喊不要紧,把刘老板唬得魂飞魄散,浑身骨头都软了,疑心自己遇上了疯女人,撕扯着就要挣脱开去。
不料刘老板越是挣脱,那女人抱得越紧,喊叫声越凄厉瘮人,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左邻右舍的女人们冲出来,像黄蜂攻击猎物一样,把刘老板团团围住,抱着刘老板胳膊的女人,见自己喊来了人,便呼喊道,“捉住他,别让他跑了,他和那骗子是一伙的!”
一群女人听说,也顾不得颜面,纷纷上来揪住刘老板,薅衣领的,扯胸襟的,拽袖子的。
刘老板平日逛窑子,各色女人也都见过,眼前这阵势却是从没见过,虽说身子被女人围裹着,却丝毫没有平日逛窑子的那种体验。他想解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一群女人哪里容他开口?朝他脸上唾吐,用各种脏话骂他,撕扯中,甚至还有一个女人伸手挠了他的脸。
女人们推推搡搡,拖拖拉拉,说是要把他往警察局里送。
街上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挡住了去路,幸好两个巡逻的警察赶来,才算救了刘老板的大驾。
警察把一群人带回警署,命令他们在审讯室站好。一个警员拿来一本记事簿,坐在一张桌子前,讯问了刘老板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等一应事项,一一记录在案;接下来又问起纠纷的起因。
刘老板一脸委屈,向警察抱怨道,“我到朋友家探望朋友,遇上了她们,这群疯子不由分说,就把我逮住,拉到这里,还骂我是骗子呢,警官,我刘某指天发誓,从祖上起,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在米市巷街经营几辈子啦,哪里干过骗人之类的勾当?”
“哪里见过骗子额头贴标签来?”先前喊人捉他的那女人抢着接话,一群女人见了,也跟着瞎嚷嚷。
审问的警官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威吓道,“都把嘴闭上,问你啦?”
一群女人见警官发了脾气,才把嘴巴管住,不再吱声。
见一群人肃静下来,警官也不再发火,指着刚才抢话的那女人问道,“你说他骗了你,现在你把他骗你的过程,骗取何物,一一说出来。”
那女人见警官这样问她,登时失了锐气,刚才还挂在脸上的怒气,一时也不见了,赶紧解释道,“这个人倒没骗我们,是他的朋友干的,他们是一伙的。”
“哪个是一伙的?”见有警官在身边撑腰,刘老板也挺直腰杆,瞪眼巴皮地怒斥那女人,“你这臭婆娘血口喷人,我今天只是想来看看朋友,就让你抹了一身臊。”
“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嘛,”那女人也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喊道,“你说你知道那骗子现在正在上海,你还想抵赖不成?”
眼见二人一声高似一声,却说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警官又拍了桌子,命令一群人住嘴,随后又把那女人喊到前面,问明了姓名、籍贯、年龄、家庭住址等一干事项,又问道,“你说有人骗你,现在你就把骗你的人姓甚名谁,骗你的经过从头说来。”
那女人见问,翻了几下眼珠子,开口说道,“一年前,我们隔壁来了一对夫妻,男人姓甄,女的姓柳,他们自称是从上海来的,在这里赁屋居住,说是为了男人在市府当差方便。那女人能说会道,人又长得好模好样,会处事,我们就把她当成知心姐妹。
“大约从半年前开始,那女人就对我们姐妹说,他男人的市府机关里的女公务员,托她男人帮着租借首饰,月息五分。
“姐妹们寻思,像我们这等小户人家,日常家里又缺少进项,首饰不戴,放在家中柜子里,也不增值,倒不如租借出去,反倒会有些收益。就听信了那婊子的话,把首饰交给她,托她租借出去。
“最初的一段日子还好,每月都按时把月息送到我们手上。眼见闲置在家的首饰,能租借出去赚钱,消息传出去,就有亲戚朋友找上门来,托我们去求那婊子,把自己的首饰租出去赚钱。
“近几个月,到她那里出租首饰的人,越来越多了,可她答应的月息,却越来越不及时发放了。找到她,她就拿话来哄你,不是说租借的人出差在外,就是说租借的人家里出了这事那事,直到半个月前,突然一天夜里,这家人就从这里消失了。
“我们到市政府那里打听,人家说市政府根本就没有这号人。我们姐妹们才知,是遇上了骗子。奈何,姐妹找来房东,把门打开,到骗子家里一看,才知道他家里值钱的细软,已被搬运一空,从一只箱子里,我们找到了一堆当票,总计有一百多张。
“原来这婊子,拿到姐妹们的首饰,直接到当铺给当了,当初她发给我们的月息,就是从典当得来的钱里支付的,我们把这些首饰的价值累加起来,总计一万多块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可巧今天早上,逮着了这骗子的同伙,我们姐妹合计着,要是能找到那婊子,也不用他偿还什么了,只把她那玩艺撕开,才算解气。”
听那女人讲完被骗的经过,刘老板心底冒出丝丝凉气,可又一想,自己借给甄老板的一万块钱,是有五颗极品河珠抵押的,早先又曾带那河珠去找内行的朋友看过,说是至少值一万多块,于是心里有了底,便幸灾乐祸,冲着刚才说话的女人吼道,“你那狗嘴会说出人话不?哪个是他的同伙?你倒说说清楚。”
“是你亲口对我讲的嘛,你说你是那骗子的朋友。”那女人犟嘴道。
“是朋友又怎么样?你让警官先生评评理,朋友就是同伙吗?”刘老板抻直了脖子吼道。
刘老板还想斥责那女人几句难听的话,被警官喝止住了。
警官把刘老板叫到跟前,让他说说那姓甄的朋友的情况。
刘老板就把和甄老板结交的经过说了一遍。担心说出甄老板用极品河珠质押借钱的事,会招惹一些不虞之灾,刘老板藏了心眼儿,把甄老板借钱的事隐匿下来。
问明事由,让当事人在记录簿上签了字,沉思一会儿,警官说道,这是一起典型的诈骗案,现在已经立案侦察,让当事人有线索后,及时到警察局报告;又说了些劝慰的话,把一群人打发回去。
出了警察局,刘老板如释重负,庆幸自己从一场误会里解脱出来,急匆匆赶着回家。
一路上,想起那平日里行事大方,说话中听的甄老板,原来竟是一个骗子,刘老板心里不免有些后怕,好在家里还有他质押的五颗极品河珠,不然的话,这一万块大洋借款,可真的成了打狗的肉包子。
回到家里,刘老板不放心,打开柜锁,从里面取出那只精美的珠宝盒,看到五颗河珠还在,才放下心来。
只是现在已经知道,这珠子的主人是个骗子,心里不免也对这宝贝起了疑心,再说自己是做米行生意的,要的是真金白银,平时对珠宝又不在行,留这珠子在家何用?倒不如把它兑换成钱,应急的时候,也好拿出来周转。
这样一想,刘老板又想到了做珠宝生意的朋友,心想,何不拿去让朋友帮着兑换成钱呢?
刘老板将珠宝盒揣进怀里,找到了做珠宝生意的朋友,说明来意。
那朋友笑着说道,“你先把东西拿来,放在我这儿吧,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帮着你出掉,只是这珠宝生意,可比不得你米行的生意,今天进货,明天就出,这么贵重的珠子,只能等待时机,快些,一两个月兴许就能走掉;要是时机不当,也许一年两年还不动弹呢。”
刘老板一心想把珠子卖掉,哪里还管时间长短?见朋友开口答应,迫不及待地从怀里取出珠宝盒,交给朋友。
那朋友接在手里,打开一瞧,大惊失色,愣了片刻,问刘老板,“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都是朋友,我好心要帮你,你怎么这样待我呢?这不是诚心坑我吗?”
刘老板听罢,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你这哪里是上次送给我看的珠子?分明是次品嘛。”朋友嗔怪刘老板道。
“何以见得?”刘老板嘴上虽硬,浑身却已开始发抖,哆哆嗦嗦地取出一颗珠子放到眼前,却看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朋友看出,刘老板并不是诚心要坑他,也是让人给骗了,便拿起一颗珠子,指给他看,“看这珠子,成色多混浊呀,这等次品,市面上也就值几十块钱。”
刘老板听过,额头开始冒汗,收起珠子,匆匆离去。
走到街上,他想起平日和那骗子一块玩乐的另外两个朋友,黄老板和胡老板,心想他们兴许会知道那骗子在哪里,便乘车往黄老板家去了。
到了黄老板家,正好胡老板也在。二人见刘老板进来,站起身来。
刘老板正要开口说话,见桌子上放了两个缎面珠宝盒,那盒子和自己装珠子的盒子一模一样,刘老板恍然明白了一切,收住话头,只是从怀里掏出珠宝盒,挨着桌上的另两个盒子放下。
三人对视,奈地摇着头,都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