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正要再开口,就看见外面走进一个中年男人来。
这男人看着五十上下,身形匀称,穿着一身中山装,看着有一种“家风清正”的味道。
只是脸上的表情凶了些,给人发出了难以接近的信号。
许馨看见这人,一下就明白了温博说得像个冰块是怎么回事,毕竟人一出场,屋子里的温度都好像降低了几分。
老太爷在上首,几人都没有贸然张口。
中年男人眉头微皱,边往里走边说:“您又替崇玄要客人的微信,一会儿他回来会生气。”
老太爷摆摆手:“不会不会,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是好事儿。”
中年男人走到老太爷旁边坐下。
“我是许致,你们要找的曲长吉确实在我这里,但我既然收留庇护了他,就不会让你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这一点,我想温博也是知道的。”
曲长吉?姓曲,那应该就是曲昭口中赌博成瘾还杀了自己女儿的那个不称职的爸爸了。
李竹抬眼看看许致,又看看稳如泰山的老太爷,实在很难把这两个人和什么黑暗势力联系在一起。
许馨明显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忙不迭地点头:“我们明白。”
许致起身:“跟我来吧。”
三人没忘了跟老太爷告声别,李竹看见,许致脸上严肃的表情好像舒缓了不少。
跟在许致身后,李竹再一次打量起这四合院来。
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现在才发觉,刚才的正院之后原来还有这么大的面积。
一路穿过拱门、连廊,甚至还有小池塘,李竹有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还能克制住自己到处乱跑的眼睛。
许致一路向前,步伐稳妥,穿过了最后一道拱门,李竹看见拱门背后还有一道门,这会儿正落着锁。
许致从衣兜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率先走了进去。
李竹的第一感受是冷,但这冷并不是沁到骨子里的阴冷,只是浮于表面,好像裹上一层厚厚的棉被就能隔绝开来。
短暂的恍惚过后,李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段的四合院中,在这样一扇不起眼的拱门之后,竟然藏着这么大的面积。
一个接一个上着锁的小房子并排而立,就像分布均匀的方格本,一个一个码得整整齐齐。
小房子不大,看着只有三四平米,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头是刻好的人名,牌子边上还挂着一个类似信箱的木头盒子。
许馨看着面露震惊的李竹和万飞,皱眉道:“怎么了?”
李竹:“你看不见?”
许馨明白过来了:“嗯,你们进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李竹和万飞点了点头,抬腿走了进去。
许致带着他们穿梭在一个个小房子之间:“你们可以把这里当成他们的另一座坟墓,有的地方埋葬肉体,有的地方暂存灵魂。”
这话说得很有深度,李竹猜测,许致的学历应该也不低。
前进的脚步停下,李竹终于看见了刻着“许长吉”名字的木牌。
许致伸手,从旁边挂着的木头盒子里取出了一枚钥匙,打开了小房子的房门。
李竹好奇地朝里头张望,被突然出现的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他看着这个站在阴暗里,笑容有些憨厚的人。
这是曲长吉?
许致把钥匙丢给他们:“说完锁门,把钥匙放回原地。”
话罢,转身离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
李竹往后退了半步:“你真的是曲长吉?”
憨厚的中年男人声音有些轻飘飘的:“是,你们找我?”
他在这里待了几十年,还从没有人来找过他,准确的说,从没有任何人来这里找过任何人。
万飞的耳坠子又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他直入主题,问道:“你最近没有离开过这里?”
曲长吉摇了摇头:“我没办法离开。”
万飞又问道:“曲昭是你的女儿吗?”
听见这个名字,曲长吉的眼神明显有了波动。
他的嘴角露出苦笑,饶是气息微弱,李竹也能感到他话语中的奈和痛苦。
“你们认识我的女儿?她还在?那你们最好离她远一点儿。”
李竹:“为什么?”
曲长吉低声道:“因为我现在在这里不得自由,有一半的原因在她。”
“你的死和她有关?”
“可以说,她杀了我。”
李竹和万飞对视一眼,这是什么意思,两个人的说辞还能相反?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曲长吉十九岁结婚,二十一岁有了唯一的女儿曲昭,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然后好景不长,就在曲长吉二十八岁那年,曲昭的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奔向了自己十七岁的爱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曲长吉没有再婚,独自带着曲昭长大,如珠如宝。
曲昭也如同他期盼的那样长大了,亭亭玉立,和小时候几乎没变,听话又可爱,偶尔的小任性让曲长吉更加爱她。
只是,不幸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曲长吉自己开了一家小工厂,规模不大,但是两人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直到对手恶意竞争,小工厂很快濒临倒闭。
曲昭看得见曲长吉的着急和忙碌,已经长大的她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最爱的爸爸分担些什么。
于是,稚嫩年少的小姑娘被骗进了赌场。
开局的胜利简直让她喜出望外,只要能再多赢几局,她就有钱了,爸爸的工厂就能开起来了。
但是,谁会真的赚得盆满钵盈离开那个吃人的地方呢?
曲长吉被人找到、威胁的时候大脑都是空白的,他一直是个很老实的人,活了半辈子,充其量只能说有一点小聪明。
他着急忙慌地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就为了把自己的女儿要回来。
曲昭回来的时候,哭着扑在他怀里,他没有怪曲昭,只恨自己没用,活了半辈子活成了这样,什么也做不成,谁也斗不过。
但没办法,他还有曲昭,他得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四个字,说得轻巧,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到处赚钱,一边去朋友的工厂里帮忙一边打零工,终于攒下了租商铺和进货的钱。
而就在这时,曲昭重蹈覆辙。
与之前不同的是,曲昭从最初的受骗,变成了沉沦,她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没有节制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