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汴阳是在城池陷落的一个月后。
北狄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在城里常住,也没打算把这一带变成他们的地盘。
汴阳城四通八达,地形一马平川,险可守,北狄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并不打算下大力气改造这座中原名城。
萧世清和皇宫里搜刮出的所有财物一起,被打包成了元时璟的个人战利品,被逼迫着一道动身出发。
临走前,元时璟下令烧掉了皇宫。
一时间烈焰升腾,烟尘冲天。
两百年历代帝王精心修建的华美宫室在灼灼烈焰中一点点皮开肉绽化为灰烬。
萧世清心如刀绞,忍不住跪倒在地,声地哭泣。
他生于斯长于斯,即便凝结在这座宫殿中的回忆并不美好,但这是他唯一的家。
什么都没了,一切化为灰烬,他的家也就没有了。
真正是国破家亡,孤家寡人了。
军容整齐的北狄军队没有同情他,也没有给他悲恸的时间,他被从地上拖起来,扔进专门为他准备的囚车中。
其余的俘虏当中,有被俘的官员,还有运气不好没能逃走的皇亲贵胄,还有宫中的一些内侍、匠人,都被驱赶着步行跟随囚车。
他在俘虏队伍中看到了被俘那日分别之后便未曾见过的禁军校尉吴齐,看起来除了略显憔悴外,并未遭受其它虐待。
另外还有京兆尹方淮,是个他十分赏识的年轻官员,组织军民百姓抵挡北狄到最后一刻,并未像他的大部分同僚那样早早逃走、明哲保身。
此外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恪尽职守、奋力抵抗至最后一刻的。
寥寥几人,对萧世清来不啻于是心灵的最后支柱。
这几个被俘的年轻官员也许久未曾见过他的面,如今君臣相见却丝毫喜悦之情,相对垂泪。
吴齐是武官,稍微克制些,几个文官都哭得泣不成声。
相比起官员的真情流露,皇亲贵胄们的态度则要冷淡得多。
这些人多半都在抱怨自己运气实在太差,没能及时逃走,进而埋怨萧世清能守住京城。
加上平时锦衣玉食惯了,根本法适应身份的巨大落差,个个精神萎靡,冷眼旁观几个文官围着萧世清哭成一团的场面,仿佛置身事外。
乌木真走了过来,大声呵斥:“不许哭!快点动身,别耽误了大军的行程!”
众人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
方淮抹了一把眼泪,对同僚道:“我等确实不该哭哭啼啼,丧了志气,叫这群胡人看笑话!”
又对囚车中的萧世清行礼道:“也请陛下克制,暂且忍耐。”
萧世清点了点头,哑声道:“怀兴说的有理。今日虽然落难至此,万幸有众卿不离不弃。朕,谢过众卿!”
萧世清在囚车中正襟跪坐,他郑重地向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惶恐,纷纷跪地行礼,被直呼表字的方淮更是激动不已,又惹来北狄兵的驱赶和谩骂。
大军出发时虽是正午,然而天色阴沉,北风呼啸,阴冷潮湿,天地间一派肃杀之气。
城中房屋残破,百姓流离,虽经过月余,死难的军民遗体仍有大部分弃置露天,人也力收殓安葬。
见到北狄撤军,劫后余生的百姓脸上也只是麻木,并喜悦之情。
他们尽管侥幸未死,也已被搜刮一空,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冬,根本不知活路何在。
但是看到坐在囚车中的萧世清,还是有不少百姓忍不住为他垂泪。
萧世清羞愧难当,仍然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姿容端正,不坠蕲国天子之名。
此去不知生死,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重返故土。
在焚烧皇宫的浓烟烈焰和残存百姓的哭泣送别中,永兴帝萧世清坐在木栅栏打造的囚车中,屈辱地离开了都城汴阳。
从汴阳到北狄的国都伽栾,据元时璟说,大军行军需要四十多天,骑兵急行仅需十五天。
萧世清其实是没有概念的,他并不知道伽栾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群山之外。
对敌人如此知,被打败似乎也话可说。
可他确实从了解,即便下命令搜集情报,大臣们也说不清楚,更没有人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
倒是做了俘虏之后,元时璟跟他说了不少关于北狄的事,真是莫大的讽刺。
自从用强伤了他之后,元时璟接连几天都很安分,守着他精心照料,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
他有意想多了解些北狄的风土人情,便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多少顺着他的话题做些回应,元时璟便会心情大好。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气氛竟然有几分融洽起来,他这才知道元时璟不仅仅是北狄的大将军,还是北狄王柯拔连余的妻弟。
北狄现在的第一王妃元时娅,正是他的亲姐姐。
“‘元’这个姓氏,是前朝皇帝赐给我们一族的。我们部族本就是北狄的第二大部族,跟随王族为前朝效力,功勋卓著,获赐元姓,历代北狄王的王妃之中,必定有一人出自我族。”
“原来如此,北狄王族的姓氏来自前朝所赐,这我知道,今非昔比啊。”
说得更直接点,相当于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
前朝国力强盛,恩威并施压制了周边所有蛮族部落。
然而近百年过去,改朝换代,自己的王朝立国时间虽然不长,却因为内斗不休,国力衰微、民生凋敝,周边民族自然不再承认中原的霸主地位。
元时璟看了他一眼:“若你的父兄能够励精图治,你就不会有国破沦陷被俘的下场。”
萧世清更加羞愧难当,元时璟伸手将他拽进怀中,“身子养好些了吧?”
萧世清难以遏制地开始颤抖,本能地感到惧怕。
元时璟看出了他的恐惧,但显然不想继续忍耐,大手沿着领口滑入。
“你还是太瘦了,摸起来都是骨头。”
萧世清咬着牙,尽管知道徒劳还是想尽力一试,抖着手试图推拒,颤声问:“能不能...别这样?你要我做奴隶...我没话说,但不用非要做这种、这种奴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