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得親暱不少。
勇人沒抗拒住這誘惑,他實在太需要再來一根菸,否則他那失敗的人生,沒有未來的前景,便如同掐在菸灰缸裏的菸頭一樣,不再死灰復燃。
勇人點頭,沒說謝,中岡替他點燃菸頭,確認菸頭已燃出橘紅色的火光,才停火。
中岡自己倒沒抽,單吸二手菸,彷彿吸那人過肺以後,自鼻腔裏吐出的菸,也算是吸了,與自己抽同樣醉人。
「大哥,我第一次知道你也抽菸。」勇人道。
「賣命的工作,哪能不抽。」中岡悠悠地說。作警察的人,哪裡有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又怎麼可能不需要任何排遣。
就是去俱樂部臨檢,岩峰請他喝酒,值勤時間,一杯、一口,他都不喝,雖說日子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只是無聊。
早晨不甚亮的天空下起微雨,更添幾分濕悶,抑鬱。勇人卻鬆了口氣。抽第二根菸伊始,他反倒顯得光彩照人起來。
中岡看他抽菸的模樣,慵懶而優雅,竟不似凡人,倒覺著兩人相處,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停留在外的時間,情願更長些,要來得更好。
在勇人的菸抽得剩下1/3時,中岡也點了根菸。如此一來,哪怕酒井不抽了,那麼自己抽菸的時間,酒井也得等他。
「你跟那個不倒翁是什麼關係?」冷不防間,中岡問道。
本來這話是該問的。
勇人不答,逕自將剩下1/3的菸掐熄在菸灰缸,自中岡嘴裏將那根已被唾液濡濕的菸掇過去,含進淡色唇際,絲毫不避忌地吞雲吐霧起來。
中岡見狀失笑,「你們組裏都這麼抽菸?」
勇人嘴角微微一勾,沒答話。
酒井這肆意的行為,對中岡而言,反倒成了折磨。本是沒這意思的。
這讓中岡忽覺自己菸癮重了,重新拿出一根菸點燃,叼在嘴裏,勇人還要來幫他,握住他拿打火機那隻手,「我幫您就好,哥。」中岡只覺此刻的自己雖是被點菸的那個人,卻狼狽。而今誰是警察,誰是被捉住的那個犯人,他心裏頭實在沒個底。
他忽然懊悔起來,當初應該聽後輩的話,就不該送他們到醫院,又陪酒井小弟在醫院內等了這一整晚,看他發抖的模樣,無助的眼神,脆弱瑟縮的身形,直到而今又變得光彩照人起來。
於是他變得連正眼看那酒井君都不敢。總覺著自己的初衷,反倒變得別有用心起來。他本該對那酒井君避嫌的。對著酒井,好像丟了工作,都是可能的。可當時為了幫他,又是那麼地義不容辭,心裏就沒想過別的。
反而酒井與他一塊兒,聽他的勸慰,讓他陪著抽菸,一整夜都是療傷,療心中積鬱多年的苦痛,便彷彿洗了個熱水澡似的,把心中的積鬱都沖去。
與酒井一起抽菸,總覺虛飄飄、空撈撈的,簡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彷彿已經喝了一杯不加冰的威士忌,雖有些慌,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勇人說:「中岡哥,會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中岡看了勇人一眼,正好對上他那對晶亮的眼。深深的,彷彿要把人吸入。
中岡訥訥的,沒敢答。
勇人又道:「接下來也勞煩您作我的司機,這是多麼光榮的一件事。」
只覺勇人那肌肉結實的上臂,輕輕抵著他,不那麼貼,不那麼緊,卻又確實挨著他,寒冷的空氣中,能感覺到他依偎著自己時的體溫,但不比他腿軟得必須倚著他走那時。那時是不得不靠著他,現在反而是他主動過來。
中岡表面上仍舊定定地抽菸,骨髓裡卻軟軟的,一點點酥麻感自腳心裏往上,彷彿萬隻小蟲爬般,鑽進心裏腦裏。
酒井彷彿沒察覺到已經跟這個逮捕自己的人靠得多近。
不覺間,中岡已攬著他的腰肢,雖跟平時與同事間嬉笑打鬧也無甚不同,卻覺這腰肢特別軟,婉若遊龍般,滑溜溜的,握不住,猶覺這人他拿捏不了。
「我不開,不然給你開?讓你載回堂裏?」中岡道。
勇人無可奈何地一笑,「我栽在您手裏,我弟兄會怎麼處置我,您心裏清楚。動您,那是絕不可能的。」
中岡也笑道:「那群人吃人不吐骨頭,你再進去蹲一蹲,也比回組裏安全。這回進去,再出來,你一定能重新作人。」
能不能再有出來的一天,真的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能有假釋出獄的一天麼?興許是不會的。
還沒有偵訊過,中岡不知勇人曾做過販毒、賭場;勇人也不一定一五一十地招。
這時,尚不知下一步如何;就是未來的人生,都不知當如何。勇人道:「下一次出來,不論什麼人要來見我,家人也好,律師也罷,或者堂裏的兄弟;我都提前給您寫個信,請您來接我。其他人一律不見。」
中岡聞言一怔,頓了頓,心裏雖不信,全神都在抗拒,嘴上卻服軟:「好,下回我來接你。」嗓音裏一絲絲的甜味。
菸抽沒多久,勇人的點得比較早,掐熄在菸灰缸裏。
彷彿不要時間流逝,中岡下意識又掏出菸盒。勇人見狀,輕聲笑道:「已經三根了,喉嚨撐不住,乾啞,不能再抽。」
安逸的時光雖值得留戀,然而中岡知道,時間到了。儘管不捨。便脫下外套,拋給勇人,「遮個雨。」
勇人收過,倒沒立刻籠在頭上,只穿起來,遮住只穿一條背心的光膀子,看上去體面些,「不遮了。那多像犯人。」
細聲談笑間,這一剎那,彷彿只有他倆在一起,立在菸灰缸間相對,卻猶如菸灰缸並不存在。不覺間,已快早晨七點,濛濛細雨時,拉開鐵門做生意的店家也成了空氣。
向來在中岡身旁的犯人,都低著頭自慚形穢;勇人卻是頭一個,穿著他的外套,反而比他還風光,自信與自尊不但一點不少,更覷得炯炯有神。自然是極好看,極吸引人的,也不能怪中岡在不覺間,已微微地動火,上頭。
中岡始終沒為他上銬,像是覺得他逃不了,也不見得逃;然而究竟是誰為誰上了銬,畢竟不好說。
中岡拍拍他的後腰,「走。」
還要散步二十分鐘,才走回警車。中岡有些心煩意亂。勇人知道他的態度要比方才更加不同了。
勇人只輕輕微笑,能同這樣一個憐惜自己的人,再散步一會兒也是福氣。他知道,他是真心待他好。
晚點回局裏,還得偵訊。中岡深怕自己不訊問他,別人拉他進審訊室裏,將他銬在桌腳,黑燈瞎火地問,屆時動武,酒井或多或少招供;可誰有資格讓酒井吃苦頭?又有誰能讓酒井全招了出來?
今日熬一通霄,確實累著。中岡的神情顯得恍惚。
回局裏時,他吩咐把酒井暫時在局裡羈著,別移送東京拘置所;負責的人是他,不是他以外的人,不許訊問。
招呼好這類瑣碎之事以後,中岡終於撐不住,連自己的車都不開,疲倦得搭計程車回去睡;可局裏的人,卻看得出他面上竟夾著三分春色,這還是頭一回見他深夜執勤竟然如此,難不成是因著大的績效得手?總不知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