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是玻璃的，阳光从上面洒了下来。
灰白色一尘不染的房间。
唐灵飞对这样的陈设，好像已经过于熟悉了。可是这一次，不太一样。他躺在白色的床上，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几个月以来，自己这个身体做过多少次手术了。大大小小的手术，缝缝补补，唐灵飞虽然看不到，也能想像身体从内到外那千疮百孔的样子。从能动弹的那个时候起，唐灵飞就只有一个想法。
死。
他挣扎着去抓床头的玻璃器皿，摔碎了，割自己的动脉。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对陆则琛说过的话。
“想死的话，就不会割腕了。肯定是割颈动脉或者股动脉了。”
管它是颈动脉还是股动脉，只要能死，割哪里都行。
唐灵飞不算是完美主义的人，但他实在法忍受自己现在身体的样子。这已经超过了他忍耐的极限。
陆则琛变身而成的那头黑豹，原本就比一般的豹子要大，那个尺寸根本是他没办法承受的。被巨大的电钻给钻开了身体，就算没撕得四分五裂，也差不多了。唐灵飞自然十分清楚，他根本没勇气去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都不是伤口了，自己居然活了下来，只能说现代医学足够高明吧。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因为唐灵飞当时对自己所做的事——不能再用那种仪器自行修复。
这时候，唐灵飞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后悔这个决定。
他的手和脚一直被铐在床头，反正他现在也没有什么事能做的。他不肯吃东西，每天都是输营养液，加上硬灌一点粥和牛奶。就算吐出来一些，总也能吃下一些。这些东西足够维持他活下去了。
唐灵飞不肯吃东西的原因，与其说是想求死，不如说是，他没法忍受那种感觉——好像东西吃下去就会直接从下半身漏出去一样。
照顾他的护士都是男人，这种护士都有的是力气，虚弱得就只剩一口气的唐灵飞根本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他现在的一切都得仰赖别人的护理，从吃喝，洗澡，到最不能让人帮忙的事。
定点定时，男护士像是机器人一样，一丝不苟地完成着他的任务。唐灵飞觉得自己也像是个仿真人，被人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摊开来，检查，验视，插进管子，清洗干净，再抽出来……
陆则琛终于来了。
唐灵飞从来没这么恨过他。陆则琛仍然是老样子，强健，英俊，不知道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皮肤晒得更黑了。从玻璃透过来的阳光，给他的头发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像沐浴在阳光下面的青年神祗的雕像。
当然，雕像不会有他肌肉和皮肤那充满野性的活力。
他走到唐灵飞的身边，唐灵飞的脸瘦削憔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盖着一床白色的被单。陆则琛的声音，并没有恶意。如果唐灵飞在正常的情况下，大概会听出来，陆则琛的态度不仅十分温和，还有深深的歉意，可是现在，他的脑子里涌出来的只有恨。
“来，吃点东西吧。”
陆则琛端起床头的粥碗，当接触到唐灵飞的眼神的时候，是真的楞了一下。唐灵飞刚才还像个死人，这时候却是活过来了，不过，让他活过来的，是浑身上下熊熊燃烧的恨意，几乎要烧了起来。唐灵飞血都涌上了脑门，对着陆则琛一阵狂叫。
“滚开！滚出去！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腔作势，我不想见到你！滚开！……”
陆则琛几乎是愕地盯着他。唐灵飞发了疯一样的大叫，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个被我改造了基因的怪物，你根本连人都不是！”
清脆的“啪”的一声，陆则琛甩了唐灵飞一个耳光。唐灵飞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脸上现出了清晰的五根手指印。
唐灵飞总算是住嘴了。
陆则琛把那个粥碗放开了，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站起了身，一句话也没再说，走了出去。
唐灵飞喘着气，刚才那一阵大吼大叫，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他的脸侧在了枕头上，眼泪把枕头都给迅速地浸湿了。
男护士悄没声息地走了过来，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又掀开了遮在康灵飞身上的白色被单，抱起他去了浴室。
每天例行的清理。
唐灵飞怔怔地看着玻璃外面。陆家没亏待他，给他的都是最好的，从他躺的床上，能看到外面的景色。
秋天，树叶变成了黄色，被吹得沙沙作响。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陆则琛踩在树叶上离开的脚步声。树叶积得那么厚，不像是陆家的花园，倒像是某个幽暗的丛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