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为北伯侯的崇应彪面色茫然,唇齿颤抖,随即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染满父亲鲜血的双手。
姬发在极度的恐惧与悲愤中,遥遥想起多日前众人围着篝火玩乐,崇应彪的心之言:
“我最想要的,就是那北伯侯之位!”
崇应彪,你已经得到了你此生所求。可为什么,你却匍匐于地,嚎啕恸哭呢?
崇侯虎的鲜血大大取悦了纣王,龙德殿上的杀伐仍在持续。
南伯侯鄂崇禹性情如火,一触即燃。在女娲庙他听闻姬昌之卦象显示弑父者并非殷启后,便急不可耐想反。他的妹妹乃殷启之妻,他本该是当今国舅。如今先太子殷启大逆不道,他也沦为戴罪之身,此次前往朝歌,便已做好了一去不归的准备。
临死之前,他只想再看一眼鄂顺,他唯一的儿子。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他愿一命换一命,只要鄂顺此生平安。
“笨蛋,快动手啊!”鄂崇禹怒瞪双眸,破口叱骂,神色凶狠之态,如对仇敌。
鄂顺性情温厚软弱,只要自己再凶一点,再狠一点,他便不会记挂自己的好。杀了自己以后,负罪感也能减轻一些。
“父亲信上说他身体已恙,姐姐也回到了南都。想必不久之后,我们一家人便能团聚。”
那日篝火熠熠,少年托着腮,仰望当空明月,喃喃自语:“我没什么出息,也做不来大事,不求荣华富贵,只要家人平安顺遂。”
鄂顺轻轻一笑,泪眼朦胧间,心意已决。
鄂崇禹在信上唤自己吾儿鄂顺。但幼时在家时,脾气一上来,有时便会呵斥:笨蛋!蠢货!
他很久很久没听到父亲如此称呼自己了。
父亲,这些年我在朝歌为质,不求荣耀加身,但求一活。我在战场上当了八年的缩头乌龟,今日便为你昂首真正作一回战士吧。
他大喝一声,旋即长剑出鞘,剑锋所之处,并非鄂崇禹,而是纣王的胸膛。
纣王早有准备,持剑轻松避过,只见寒光一闪,鄂顺喉间鲜血如泉涌而出,顷刻间便气绝暴毙。
鄂崇禹撕心裂肺,惨叫数声“我儿”,飞身欲扑向纣王与他拼命,刹那间几名训练有素的精兵将他左右包围,旋即一同葬送于乱刀之下。
南北两位伯侯就此薨逝。
四位质子中,姜文焕拔剑最慢,行动最缓,整个人如同牵线木偶,行尸走肉一般。
姜桓楚步步紧逼,他步步后退,面色凄楚,怆然而泣。
直至今日之前,姜文焕始终以为,殷寿待他是与旁人不同的。
这是他的姑父,是他的宗亲,是从小教导他仁义道德,令他家族一荣俱荣,蓬荜生辉的男人。
哪怕三大伯侯一同造反,也断然轮不到东伯侯。
他的父亲正直刚强,一心拥护成汤基业。他身为长子,自小远赴朝歌为质,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平安活着。但不代表,他没有想当英雄的梦。
二皇子殷寿殿下半生戎马,英勇不凡,剑犹如雷霆万钧,步如疾风狂雨。姜文焕从小便暗暗觉得,他才是最适合当天下共主的人。
可如今殷寿皇位刚刚坐稳,便已迫不及待亮出獠牙,屠杀外戚。
姜桓楚见姜文焕迟迟不敢动手,长叹一声,时也命也,看来今天注定走不出这龙德殿。殷寿狼子野心,图穷匕见,可怜了小妹一片赤诚之心.......文焕,多年未见,你长高了,成了独当一面的男子汉。来日祭祖,别忘了给为父燃香。只要你能活下去,我九泉之下便能安息。
活下去。这是姜桓楚在世间最后留给姜文焕的话。
他奋力朝剑上一撞,以命换命,含笑而逝,成全了姜文焕的东伯侯之位。
汩汩鲜血染红了金銮大殿,一时间冤魂悲鸣,哀怨冲天。
姬发的灵魂再也承受不住煎熬,仰天恸哭,却济于事,只得徒劳地看着自己长跪在地,字字泣血地指控其父姬昌乃造反主谋,死不足惜,应当留着昭告天下谢罪。
纣王没有逼他杀姬昌。
或许是东南伯侯两大心患已除,或许是父子相残的戏码已经翻不出新鲜花样,亦或者如殷郊所说那般,纣王对他早就有意.......总之,纣王只是盎然地看着他匍匐于地,如幼豹奉上脆弱的头颈,以示完全臣服。
他随后命人将姬昌压入天牢,并未再深究姬发之罪责。
*
一死可了身前事。故求死容易,苟活却难。
姬发一袭黑袍,趁着夜色潜入天牢之中,苦苦恳求姬昌认罪以求偷生。
腰间玉环与鱼符碰撞,发出环佩叮当的脆响。
环,有返还故乡之意。父亲待自己之心,一如往昔。
可是父亲,为何你一口咬定我看了人?姬发的魂魄茫茫而立,俯瞰过万千宫阙,殷寿当真是大恶人吗,我真的做了吗?
今夜的朝歌,尸殍遍地,哀鸿遍野。
龙德殿之外,士兵们合力将众伯侯与手下的尸身搬出殿堂。四大伯侯聚众造反,捏造谣言,罪大恶极,殷寿命人割下他们的头颅,高高悬挂于城墙之上,以慑天下之人。
而剩余的尸体,则随意拉去乱葬岗就此掩埋。
“住手!”浑身染血的姜文焕怀抱着父亲的尸体,面色惨白,对着前方一名粗暴拖拽尸身的士兵怒喝:“不许碰他,走开!”
那士兵品级低微,并不知这位狼狈的少年就是如今的东伯侯。他手执着尸身的一条腿,轻蔑道:“死都死了,轻点重点有什么区别。再说,他又不是你老子。”
姜文焕“噌”地抽出仍在滴血的长剑,神色癫狂,不复往日沉稳之态:“滚,再敢动他我就杀了你!”
那士兵满脸不忿,还想回嘴,不料蓦地当胸开了个血洞,惨叫一声而死。
持剑之人是同样浑身染血的崇应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