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转身,只见东宫院中的那棵雪樱树如今正是盛放时节,满树的白花如同雪一般盖满了枝头。姜皇后身着白金与玄清相间的华袍,婀娜立于树下,盈盈一笑。
深邃的目光如水一般温柔。
姜皇后待他一向是极宽厚的。当初她还是姜王妃时,常来军中探望殷郊与文焕,也会顺道给他也带些吃的用的。
只因姬发与殷郊交好,情同手足。
因此姬发内心极为爱戴她。且因他自幼离家,很久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怀,在姜皇后面前,总比平常时候更为伶俐乖巧。
姜皇后邀请他们进大殿坐坐,命人沏上茶水,燃上焚香。姬发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东宫先前常熏禾黍、艾草,闻之清新爽脑。但今日殿内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牛乳香气。姜皇后笑道:“近日许是思虑过重,经常不得安寝。此香乃羌方进贡,有安神催眠之效,闻多了也便习惯了。”
“皇后,姬发有一疑问。”
姬发觑了一眼姜文焕,嘴角忍笑:“方才文焕说,他这位表妹是来看望皇后的。可既然皇后恙,为何闭门不见?”
皇后朱唇一抿:“那你可要好好问他,为何不愿让我接待?”
姜文焕苦着脸,连连告饶:“姑姑,你就饶了我吧。”
姜皇后板着脸,有意逗他:“小黎是个娴静端庄的姑娘,又倾心于你。我好意做了一回月老,你不领情就罢,下次可别再求我。”
姬发听二人的口气,便知自己猜的十拿九稳,遂笑到:“文焕就知道诓我,还是皇后明察。”
那羌方的熏香果真效力十足,姬发本就缺乏睡眠,闻久了便觉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他靠着玉几迷迷糊糊小憩了一回。朦胧中,似乎听到皇后与姜文焕轻声交谈:
“.......郊儿固执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这般死心塌地?”
“姑姑放心,我意与表弟争夺,也抢不过他......只是放在心里,也不成吗?”
姬发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殷郊怎么了?”
二人皆是一静。
姜文焕叹了口气,镇定道:“没怎么,正好聊到他罢了。你继续睡你的。”
姬发睡饱了,整了整衣冠,规规矩矩跽坐:“方才姬发失态,让皇后见笑了。”
姜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指间的玉韘,目光含笑,非但不责备,还关切地问:“听闻郊儿宫门紧闭,不肯见人,莫非,你们吵架了?”
姬发先摇头,随后奈点头:“殷郊如今脾气见长,我是伺候不了他啦!”
皇后见他天真烂漫,忍俊不禁道:“郊儿是独子,难免脾气骄纵些,往后他若是欺负你,尽管来找我便是。”
姬发听着只觉此话怪异,一时不该如何作答,姜文焕却抢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姑姑还是少掺和为妙。”
二人语焉不详,活像在打哑谜,言谈间目光若有若地落到自己随身携带的鱼符以及玉韘处。
姬发心中早有疑惑,此刻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举起手掌:“此物是殷郊赠与我的,想来必定珍贵非凡。”
皇后的长相与殷郊有七分相似,高鼻梁,薄嘴唇,眉骨深刻。只是目光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柔和中自有沉静的风韵。姬发被她看得所适从,硬着头皮道:
“我是不是......不该戴?”
沉寂片刻,只听姜文焕又是一声叹气,皇后却睁大了漂亮的眼眸,掩唇微笑:“他既然送你,自有他的道理。你安心戴着便是。”
“你若想知道其中典故.......”
皇后见姬发瞬间坐直了身子,双眸发亮,一副期待已久的样子,笑意再度流淌到眼底眉梢间:“那便亲自去问他呀!”
*
出了东宫,姜文焕笑道:“姑姑很喜欢你,以后可常来陪她说笑解闷。”
姬发嚷道:“不来不来了,谁要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姜文焕知道他不过嘴上说说,遂一笑置之。姬发勾上他的肩,问道:“鄂顺那小子可来找过你?”
姜文焕一怔,他想起鄂顺涨红的脸,结结巴巴的致歉,以及他点头接受时那人扑身上前,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兄弟哪有隔夜仇。鄂顺那日犯浑,我已替你教训过。若是还不解气,只好把你们请到一处,喝酒言和罢。但得你做东,毕竟这顿饭是你欠我的。”
随即他看到姬发关切的目光,胸膛不禁微微发热。
姬发总是这般,只要是朋友的事,再小也放在心上。可谓一腔赤诚,两肋插刀。
得友如此,人复何求?
“多亏你日夜惦记,我们早就和好了。”
初春的阳光如万丈金丝,穿透寒意,焕发盎然生机。姬发展颜一笑,眼眸与发梢皆染成上了一层明媚的金絮:“如此便好,谁让你俩都是我小弟呢,只好多费点心。”
“没大没小的,那酒钱你出罢!”
............
如此这般,便好。
他们曾是生死与共的战友,把酒言欢的朋友,今后论各回封地,还是留守朝歌,都将是一辈子的铭刻于心的情谊。
有些话说出来只会徒添烦恼,不如就此放在心底。
直到后来,已为东伯侯的姜文焕依然会时不时想起这一天。
彼此他率兵镇守城门,日夜与城墙上父亲和鄂顺高悬的头颅相伴。
明明只是人生中平平奇的一天。
却寄托着他全部青涩、美好的年少幻梦,宛如那日的春光,再也寻觅不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