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这天,香妹几告诉莫玉桂,汤德顺突然叫喊肚子痛,问怎么办?莫玉桂要香妹几赶紧去喊两个叔叔,自己随后就到。等莫玉桂赶到汤德顺家时,汤时天、汤时鹤都来了。只见汤德顺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珠,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得大喊大叫。不一会,杨田桂、吴和桂来了,香妹几又领着麟毛公来了。麟毛公仔细查看后说道:“肠痈病犯了。”
“达斌叔,你说的是阑尾炎吗?”汤时天问。
“对,就是西医讲的急性阑尾炎。”麟毛公道。
“那怎么办?”汤时鹤也很着急。
“我只能暂时给他止痛,果种病就怕穿孔,要想解决根本问题,还得去大医院开刀动手术才行。”麟毛公回答道。
“必须要动手术吗?”吴和桂问。
“顺卧龙的肠痈病发作过好几次了,依我看必须开刀才行,否则一旦穿孔就会危及生命,得赶快想办法。”麟毛公毫不隐讳道。
“达斌叔,先给他止痛吧。”汤时鹤说完,跟兄长商量道:“要开刀的话,只有去洪江医院。四哥,顺卧龙哪里有钱?我们做叔老子的没有钱啊,你去跟生产队长安虎子说说吧,他是个孤儿,能冇能由队里先筹点钱,以后再还。”
“嗯,只能这样了,我去试试吧。”言毕,汤时天立即去找安虎子去了。
汤德顺吃了麟毛公的止痛药,痛疼稍许有所缓解,但不久后又呕吐了。汤时天还没回来,汤时鹤、杨田桂、吴和桂、莫玉桂急得要死,香妹几反正是六神主,不晓得如何办。
“五哥五嫂,去洪江的话,下午还有最后一班客车,四哥到底能冇能在生产队筹到钱?”莫玉桂担心道。
“安虎子为人还实在,应该会答应,等四哥回来,看怎么说。”汤时鹤道。
随后不久,安虎子跟随汤时天过来了,了解情况后答复道:“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生产队总共也就三百多块钱,我同意你们先支一百二十块钱治病,你们现在马上做好去洪江的准备。”
汤德顺几个叔母纷纷向安虎子表示感谢,并要香妹几立即收拾好日常生活用品准备去车站。同时,考虑到香妹几不熟悉洪江医院就医流程,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安排汤时鹤陪同一块去洪江。
两个小时后,汤时鹤、香妹几陪同汤德顺坐班车到了洪江。在洪江医院急诊室挂号看病后,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立即收住入院,当晚便做了阑尾切除手术。第二天下午,汤时鹤先行回家,将汤德顺的病情告知所有家人。
汤德顺术后第三天,肠胃就通了,并且能下床活动解小手。吊水消炎五天后,自我感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要求出院。医生换药检查伤口后还有红肿,不许,建议住院继续治疗,拆线后再说。香妹几在医院闻不惯那个药气味,急得要死。
住院第十天,汤德顺盘缠所剩几,在病情还没有完全好的情况下,他就自动出院了。回到家里,亲人们都跑来问长问短,汤德顺言笑嘻嘻,称谢不已。
过完年,汤德顺突感肚子一阵阵地胀痛,并有脓液从刀疤处流出,香妹几急忙请来头上屋的麟毛公把脉。麟毛公查看后要汤德顺赶快去井头卫生院看病,在家的两个叔叔当即送侄子到了卫生院。唐启判医生做完检查后神情严峻,告诉他们可能是手术后伤口感染,建议尽快去大医院处理,否则,造成整个腹腔感染的话,就有生命危险。两个叔叔一听傻眼了,现在去哪里筹一大笔钱去大医院治疗?只好恳求唐启判医生想办法,能否在卫生院挂水消炎,这样开支小点。经过两三天的治疗,汤德顺病情有所缓解,但终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家人都为之发愁,再指望生产队资助他去洪江医院看病,那是不可能了,因为生产队也没钱。
汤德顺清楚,自己害病以后,给三个叔叔增加了不少负担,增添了诸多麻烦,如今自己没有条件再去大医院治病,也不想再去大医院治病了。唉,听天由命吧,反正现在不那么痛得厉害,就在家里用些土方子,兴许也能好,实在痛得不行,就找麟毛公止痛。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生不逢时,叔叔们也爱莫能助。
但是,如果不去大医院治病,万一转变成化脓性腹膜炎,只能坐以待毙,如何得了?汤德顺没考虑这么多。后来,腹部胀痛越来越严重,还时时从肚脐眼里流出脓液来。这种情况,全家人束手策,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一个月之后,情的病魔就夺走了汤德顺的生命。
此时,香妹几已经有了身孕,但依然像个孩子。其时,她才十八岁,说起来也还是个孩子,只不过是个已经结婚了的孩子,所以仍然显得有些不懂事。自从丈夫去世后,她连哭泣都没有,全然不晓得失去丈夫的悲痛。不过,有时候也能看见她一个人经常呆呆地发愣,摸不准她到底是失落郁闷呢还是伤心,总之,不太爱说话了是真,亲人们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有时,发现她偶尔出现的一丝笑意,也是在逗莫玉桂家几个小孩的时候。
又过了两个多月,有人从铁坡黄建带信过来,说菊妹几放了人家,男方是铁坡板溪的。香妹几听闻妹妹有了婚约,匆匆忙忙回了黄建老家。
夏天一过,莫春奎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女孩,取名小英。两口子开开心心,欢欢喜喜,乐不可支。
一天上午,莫玉桂家里突然来了两名溆浦县公安人员,了解莫开求现在的详细情况。莫玉桂摸不准公安人员此行的真实意图,有些紧张,问什么答什么。末了,才壮着胆子为自己的妹夫叫屈,说粟多开父子坐牢是被冤枉的,是被人陷害的,并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公安人员认真听了莫玉桂的陈述,同时做了笔录,并向莫玉桂透底,该起案子可能是个冤案,目前正在调查取证,认真核实,他们此次专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桩案子能够水落石出。公安人员还说,在此之前,他们专程找到吴金红了解当时的案发情况。公安人员还请莫玉桂转告莫开求,要相信党和政府,要相信公安机关和人民法院,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住在大坪的莫开求知悉后,自是喜不自禁,但内心充满了迷茫和困惑:粟多开出来后怎么办?他今后的路该如何走?自己已经再婚生子,怎么可能再回去?唉,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出狱后还要再受情感的伤害,自己如何对得起他?可是……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己也是被迫走这条路的,如果不这么做,这三年又如何生存?粟多开妻离子散,恨只能恨导演这场悲剧的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这三个坏人了,他们的心肠如此毒辣,如果不绳之以法,不抓去坐牢,天理难容!
另一边,易孔圣也担心不已。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个家,有了自己的骨肉,如果冤案平反,妻子会不会离开自己去茅茨冲丁草湾生活?他开始郁郁寡欢、愁眉不展起来,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是会失去妻子。因为他知道,这终究是一起冤案,冤案昭雪,政府肯定要管拆散的家庭。唉,自己的命运怎么也这么不济呢?
果然,易孔圣的担心成为现实。蛇年春节之后,黔阳地区公安机关和法院派出专门人员到易孔圣的家里,就粟多开父子坐牢冤案一事进行正式平反昭雪,就冤案引起的莫开求婚姻问题进行阐明,并代表政府,宣布恢复莫开求与粟多开的婚姻,解除莫开求与易孔圣的婚姻,在元宵节之前,黔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将派专车接送莫开求回黄茅园茅茨冲。最后,耐心细致地做了易孔圣夫妇的思想工作,并说这是法院和公安机关的,他们专程来此,既是为粟多开父子宣布平反,也是代表党和政府以及法院、公安机关向易孔圣夫妇赔礼道歉。
易孔圣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事情当真发生时,疑给了他当头一棒,这样的宣布有如五雷轰顶。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顿时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公安人员见状,赶紧上前安抚。莫开求坐在旁边大哭起来,这样的悲剧,她虽然法接受,却又莫可奈何。对于易孔圣而言,现实如此,只能仰天长叹,不情愿也得面对,也得接受。
正月十四,也就是元宵节前的那天早晨,黔阳地区中级法院车辆早早地开到了黔阳县雪峰公社,他们是来接莫开求回黄茅园乡茅茨冲的。莫开求带着女儿粟莲花上了车,将一岁半的儿子易和平留在了易孔圣的身边,由他进行监护和抚养。
易孔圣眼巴巴地目送莫开求母女俩离开,难过极了,他没有去送行,抱着儿子在家里默默流泪。莫喜桂也没有来送行,因为她刚好外出接生了。
一段情感婚姻,活生生地、戏剧性地被切断,不可避免地上演着悲凉故事。
元宵节当天,在茅茨冲丁草湾,吴金红与莫开求坐在屋门口静候丈夫的归来。大队干部及部分社员群众也早早地来到她们家门口,等候溆浦县公安局送粟周瑞、粟多开父子昭雪归来。至于曾佑铜、曾佑跃及粟周焕等冤案制造者,早几天就已经被大队民兵控制起来了。
上午十一时许,在溆浦县公安人员的护送下,粟周瑞、粟多开父子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家。父子二人相比坐牢之前消瘦了许多,见到大队干部和自己久违的亲人,泪流满面,哽咽不已,是委屈、伤感、激动还是高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蒙冤者得以沉冤昭雪,身上的枷锁得以彻底解开,重获了一个公民的人身自由,他们轻松的心情如释重负。
就在大家探望问候二人的时候,生产队几个干部挑来了一大堆日常生活用品。粟多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任生产队长告诉他,这些都是他家被偷走的东西,盗窃者正是他的满叔粟周庆,他把偷窃来的东西埋在其偏屋外头,上面用一堆石灰掩盖着。去年下半年的一天,一场倾盆大雨把那堆石灰全打湿了,塌下一个坑来,才露了馅。社员群众觉悟很高,及时将这些东西收捡在生产队的仓库里,等待将来有一天退还给粟多开,今天总算物归原主。
在场群众纷纷谴责作为长辈的粟周庆,说他真不是个东西,明明知道侄子蒙冤坐牢,不但不帮衬,还趁火打劫,其良心简直都被狗吃了。人生悲怆,世态炎凉,吴金红、莫开求摇头感叹不已。今天,粟周庆夫妇没有出现在这里,也脸皮出现在这里。
下午,公安人员在茅茨冲大队小学操坪前召开群众大会,宣布粟周瑞、粟多开在当年粟洪旺被杀案件中罪,为他们父子平反昭雪,恢复一切人身自由。同时,宣布立即逮捕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三名犯罪嫌疑分子。
这次平反昭雪,粟周瑞、粟多开父子一共获得政府赔偿五百元,外加棉絮四床,黄色棉大衣两件。
群众大会后,公安人员将曾佑铜、曾佑跃、粟周焕三名犯罪嫌疑人戴上手铐,押往溆浦。至此,这起杀人案的罪犯终于转换角色,重新去接受正义的审判。
晚上,粟周瑞、粟多开与吴金红、莫开求围坐在一起,想想这几年所遭受的苦难,他们百感交集,内心的不平静胜过波涛汹涌的海浪,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太多的悲凉,太多的不幸,永生难忘!路途何艰,行路何难,个中悲苦,又有谁能知?离别这么多年,今天相聚在自己的家里,似乎已经陌生,没有了更多的言语对白。粟多开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不放,粟莲花很乖巧,任由父亲抱着亲吻,不吭声。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牢狱煎熬,在粟周瑞、粟多开父子的心坎里,烙下了一生中法忘却的记忆。他们见了自己的妻子,心里只是亏欠,而这种亏欠,又法用言语来表达。然而,在吴金红与莫开求的心里,她们所想完全不同,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丈夫,特别是莫开求,丈夫出事后不久就再婚改嫁,难言之隐更是羞于启齿。
房间里鸦雀声,过了很久很久,莫开求才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安慰话,她哽咽道:“爹爹,多开,你们两个受苦了。”
轻言细语,如沐春风,让粟周瑞、粟多开父子的心里暖暖的。
粟多开道:“我和爹爹蒙冤三四年,冇在你们身边,你和妈妈才是真正受苦受累的人。”
话语一开,吴金红伤心地哭了。
粟多开接着道:“唉,甭管怎样,我们总算是平了反,昭了雪,回了家,喜获自由生活了,今后你们也冇用再受苦受累了。”
这时,粟莲花眨巴着两只眼睛道:“公公、婆婆,嗲嗲、妈妈,我想睡觉了。”
吴金红道:“好吧,都累了,大家都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