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菊妹几送姐姐往奶奶家方向走,已经过了活水坳上了,还依依不舍,香妹几催促她赶快回去,她竟然说要跟姐姐一起回铁坡黄建。香妹几急了,骂道:“你是颠了吧?你还在读书呀!你应该好好听话才对,你出来果么久了,三姨还有满舅他们都会着急的。”
可是,不管香妹几如何规劝,菊妹几铁了心似的,就要跟她在一起。香妹几拿她没辙,只好由着她。一路上,菊妹几蹦蹦跳跳,跟姐姐有说有笑,欢喜非常,似乎很是高兴。
活水过去就是新庵堂,香妹几依稀记得母亲去世后就埋在岔路口上面的山上。她对菊妹几道:“妹妹,妈妈就埋在那上面,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菊妹几点头。
姐妹俩爬上山,找到母亲坟头后,跪倒在母亲的坟前,大哭一场,陌生人听见两个女孩子在坟头“妈妈呀,妈妈呀”喊个不停,却没有人过来相问。两姐妹想起自己这么幼小就没有了父母疼爱,泪如雨下。哭了好一阵子,眼看太阳已经西斜,香妹几这才擦拭眼泪,拖着菊妹几往铁坡方向赶。
翻过梁家坳,行走在培丰路上的时候,二人开始饥肠辘辘,可是身上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实在饿了,走不动了,就趴在路边用手捧几口井水喝下去,支撑身体。好在小孩子走路不觉累,趁着还太阳没有下山,一路上连跑带颠,到达黄建奶奶家时,天才开始黑。
年过七旬的奶奶看着两个孙女,心疼又难过。真是可怜啊,造孽啊,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妈,着实命苦!唉,缺少了父母的呵护,她们姐妹真像一根野草,没有了关爱,没有了幸福。想着自己年岁已老,力照顾她们,两个孙女今后的人生到底怎么办呀?她担心,她忧虑,她酸楚,却又可奈何,不禁潸然泪下,仰天长叹!当得知菊妹几是背着走鸭坪的养父母跑回黄建时,一时怒火中起,大骂道:“香妹几,你果个小狐狸精,大清早的,你跑去黄茅园看么个呀?啊?你是么个心态?菊妹几在黄茅园三姨家里生活得好好的,你把她领回来做么个?你是嫌自己肚子饱了撑着没事干还是怎么的?你作为姐姐,难道妹妹冇懂事你也冇懂事?难道你想把她饿死才心甘?”老奶奶眼睛湿润,骂到后来,竟然哽咽起来。
香妹几看着奶奶发火的样子,本身害怕,见奶奶还哭了,赶紧前去帮奶奶擦拭眼泪。她对奶奶道:“奶奶,我了,我冇应该去看她,更冇应该带她回来。”
菊妹几见奶奶怒气冲冲指责姐姐,吓得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老奶奶坐回凳子上,摆摆手道:“算啦,奶奶冇能力照管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奶奶冇好,你也冇有大,几年冇见,我知道你想妹妹了,所以才去看她。不过,你确实冇应该把她带回来,她还在读书啊。”
香妹几对奶奶解释道:“奶奶,我在路上多次劝她回去,她就是冇听,非要跟着我回黄建。”
老奶奶道:“那怎么行呢?奶奶拿么个养活你们?”面向小孙女道:“菊妹几,你明天清早赶紧给我回去,现在你三姨和你三姨夫就是你的妈、你的爸,在黄茅园你要好好听你妈妈爸爸的话。”
菊妹几战战栗栗道:“奶奶,可是我想跟你们在一起。”
老奶奶厉声道:“你果是么个话?你真是冇懂事,我们每个人一天才六两米,哪有你的口粮?难道你想饿死自己冇成?你户口都在黄茅园,你应该跟着黄茅园的妈妈爸爸一起生活才对!”
菊妹几哭了,她走到一边哭得很伤心。香妹几过去劝道:“妹妹,你听话好吗?我明天早上送你到活水坳上,你再自个儿回去。回到家以后,向你妈妈爸爸和满舅认个。”菊妹几死劲摇头。
香妹几生气道:“你果样的话,你就冇是我妹妹,我也冇是你姐姐,我永远都冇会理你了。”
菊妹几哭得更厉害了,只听她断断续续哭道:“呜呜呜,我好可怜!呜呜呜,我冇想在黄茅园了!呜呜呜,我冇想读书了!呜呜呜,我要回来!呜呜呜,我就想跟你们在一起!”
老奶奶听了,泪如雨下。
香妹几走过去安慰道:“你回来,你叫奶奶怎么办?你要听话,回黄茅园去。”
老奶奶几乎是在求小孙女道:“菊妹几呀,大人劳动一天才九两米,奶奶我跟香妹几每天只有六两米,你户口在黄茅园,我们哪有多余的饭给你呷呀?你听话,你还是回黄茅园吧。”
菊妹几被姐姐奶奶这么劝说,只好点头。
晚上,没有点灯,三婆孙坐在床上,聊起彼此过往的事情,老奶奶叹息不已,彻夜未眠。
次晨,香妹几送妹妹回家。路上,菊妹几少了来时的欢声笑语,两个人虽然都还是少女年龄,但都有了成熟的心智,不愿回想过去,更不愿谈及未来。活水坳上临分别时,各自心中突感一阵酸痛,再也抑制不住情感的失落,两姐妹相拥而泣,立在路上难分难舍起来。香妹几叮嘱道:“妹妹,你还是要努力把书读好,要听现在妈妈爸爸的话,平时没事的时候多带带弟弟妹妹,切不可惹他们生气。”她虽然年龄仅比妹妹大三岁半,但明事理多了。菊妹几哭着答应。
两姐妹就此别过后,都是一步一回头,直到看不清对方的背影为止。
菊妹几回到家里,见妈妈、爸爸和满舅等都在,分别低声叫喊。但莫玉桂还在气头上,对她没好话道:“你既然那么迫不及待地走了,还回来干嘛?”
汤时玉拦住莫玉桂的话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吩咐莫春奎先带她出去,然后对妻子道:“你也是的,她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人都已经回来了,你何必还讲那些风凉话嘛,你也应该换位思考一下,她小小年纪,怪可怜的,这么多年了,肯定想她的姐姐和奶奶呢。”
莫玉桂被丈夫这么一说,顿时醒悟,不再言语。想想也是,自己刚才的话确实过分了点,她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唉,昨天到今天,因为担心,所以情绪很不好,但如果冇骂她几句,自己的气又如何消得了?
此后几天,菊妹几照常去上学,但变得罕言寡语了,常常出现悠悠忽忽、心神失养的样子,她跟养母之间明显没有了以前融洽,相反出现了隔阂。
久而久之,菊妹几的思想发生重大变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一天,菊妹几私底下告诉莫春奎道:“满舅,我想转学去铁坡了,冇想再呆在黄茅园了。”莫春奎不明白道:“为什么?难道是现在的妈妈对你冇好了吗?”
菊妹几摇头,答道:“我想姐姐和奶奶,我想跟她们在一起生活。”
莫春奎问道:“那你冇想这里的弟弟妹妹了?”
菊妹几再次摇头道:“冇是,弟弟妹妹都好,我很喜欢他们,但家里人太多,妈妈爸爸和您好辛苦啊,我冇想再给妈妈爸爸添乱了,我想把户口迁到铁坡去了。满舅,我想了很久,已经下定决心了,但我冇敢跟妈妈讲,您替我去讲一下好吗?”从这些话语看,菊妹几变得成熟了。
莫春奎道:“菊妹几,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一下吧,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反复规劝她要想清楚,莫冲动。但她小小年纪,脾气倔犟得很,态度非常坚决,不可改变。莫春奎只好作罢,把这事告诉了姐姐。
莫玉桂闻悉,迟疑不已。她开始反省自己,很多方面确实对菊妹几关爱不够,如果就这么让其回铁坡,自己该怎么向父母交代?又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二姐?眼下菊妹几跟自己有了隔阂,如果强留她不让走,势必会起反作用。周末,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丈夫,征求丈夫意见。
汤时玉知道这件事后,先去劝阻菊妹几,但劝阻不住,只好任由菊妹几自己做决定了。
莫玉桂想着自己有四个小孩,反正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管她,就由她吧。把弟弟叫到跟前道:“既然菊妹几决意要走,那她自己去办转学手续和办户口迁移手续,我是冇会给她去办理的,省得外人说我把她挤出家门。”
菊妹几还真能干,自己先跑去学校办好了转学手续,又去大队办好了户口迁移手续。
离开走鸭坪的那天早晨,莫玉桂安排莫春奎送她去铁坡黄建,并顺路去草嫩溪看看父母。菊妹几懂事了,临走时,过来给养母辞行,她眼含热泪道:“妈,谢谢您和爸养育了我,我冇想再给您们添麻烦了,我想姐姐和奶奶了,所以我要回铁坡黄建去。妈,您要保重身体。”
莫玉桂只是点头,没有吱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鼻子突然感觉酸酸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莫春奎把菊妹几送到铁坡黄建后,脚步半刻也没停留,沿着羊肠小道走江坪,过油炸岩,沿途一路问信,最后到达花树脚草嫩溪时,太阳刚刚西斜。
草嫩溪是一个山谷沟壑,谷底有一条小溪,蜿蜒流向上洞村。莫楚铣的家安在小溪以西的半山腰上。莫春奎跨越小溪,拾级而上,不到一里,有一个用石头围着的小院落,里面住有五六户人家。莫春奎进入大门,一眼瞥见莫春江刚好在禾堂坪背对着大门跟人闲聊。莫春奎喊道:“大哥!”
莫春江回头一看,诧异不已,赶紧迎过来道:“就你一个人吗?”
莫春奎“嗯嗯”两声,问道:“爹爹妈妈和二哥都在家吗?”
“都在,都在。”莫春江回答着,领莫春奎进屋。
莫楚铣坐在房子里的木凳上,正吧唧吧唧抽着旱烟,烟雾一串又一串往上冒,呛得杨仙云直咳嗽。杨仙云骂道:“你个楚老怪,老是在屋里抽烟,难道你想把人呛死冇成?”莫楚铣回道:“有果么严重吗?冇至于吧?”
“爹爹!妈妈!”莫春奎进屋就喊。
杨仙云又惊又喜,迎上来道:“奎伢子,是你呀!你姐他们还好吧?”
“他们都好,都好。”莫春奎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杨仙云一边说,一边舀来一勺凉水,笑眯眯道:“你坐下先喝口水,饿了的话还有几个红薯。”吩咐莫春江去灶屋用刀削一个来。
莫春奎吃了几口红薯,说道:“我今天是先送菊妹几到铁坡黄建,再过来的。”
“菊妹几怎么啦?”杨仙云急着问。
莫楚铣、莫春江也都竖起耳朵想听下文。莫春奎将菊妹几转学铁坡和户口迁回黄建的情况一五一十相告。杨仙云听完,半晌语,好大一会才沉吟道:“一个二个都这样,都冇懂事,都冇听话,看来,她们两姊妹的命运将来也好冇到哪里去,作孽啊!”
莫楚铣道:“仙婆子,人各有命,谁也改变冇了,就随她们吧。”
“嗯。”杨仙云摇头叹息不已,擦拭一下自己眼角上的泪水,道:“唉,我们做外公外婆的,都老啦,也力管她们了。”良久,才慢慢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房间里一时鸦雀声。莫春奎不见莫春炎,打破沉寂问道:“妈,二哥呢?他怎么冇在家?”
杨仙云转忧为喜道:“他呀,跟你未来的嫂子上山砍柴去了,上午出去的,这会儿应该快回来啦。”
莫春奎惊讶道:“二哥就已经找女朋友了?”
“是的。”杨仙云提起莫春炎的女朋友,兴奋得不得了,她眉开眼笑道:“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你二哥女朋友哥哥的,他借给我们居住呢。”
“哦,真好!”莫春奎不由自主地说道。
莫春江听到母亲和莫春奎谈论弟弟莫春炎女朋友的事,表情麻木,面色凝重,他一句话也不说,走出去了。
莫春奎道:“妈,大哥怎么了?好像他有心事呢。”
“他呀,现在一天到晚都绷起个脸,好像谁得罪了他似的。”杨仙云如是说。
莫楚铣抽完烟,将烟枪嘴往地上敲敲,倒出烟灰,把烟枪放置一边,不紧不慢解释道:“这还冇明白?那我告诉你们吧,他在湾溪追求别人家的姑娘,哪知姑娘父母看冇上他,爱情失意,心里窝火,加上又没好好学医,一事成,自然苦闷。他是老大,如今炎蹦子都有了女朋友,他还没找对象,心里更加冇痛快,所以有意见,你们晓得吗?”
杨仙云也想到了是这个原因,直白道:“那能怪谁呢?姻缘是生成的,别人家的父母看冇上他,有么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