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时玉道：“妈，那些伤心往事您就莫提了，我们只想听听嗲嗲的一些故事。”对于三位哥哥的凄惨死亡，他们既不愿听，也不希望母亲提起。
“好好，我只讲你们老子的事情。”李华云道：“你们老子三十六岁那年，爬上一蔸好大的鹅梨树上去摘鹅梨，哪知踩着的树枝突然断了，那蔸树好高啊，摔下来那还得了？必死疑啊。”
汤时天早就听闻过父亲的一些传说，插话道：“妈，都说老嗲曾经死过一回，准备入殓盖棺时，却醒过来了，吓得大家一跳，就是果一次吗？”
“冇是，冇是。”李华云摇头否定。“死了三天三夜那次，是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场怪病，那场怪病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都说人到三十六岁就有灾难，你们老子三十六岁那一次，幸亏他手脚灵活，当时抓住了下面的树枝，才冇有摔死。”言及此，李华云眉头舒展，眼含笑意，显然是为此次丈夫大难不死庆幸。
汤时玉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母亲道：“妈，我一直不明白，满叔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不讨个老婆成个家？”这也是汤时天想知道的事情，两兄弟望着母亲，想听母亲解释。
“你们爷爷去世时，你们满叔才八岁，之后全靠你们奶奶养家糊口度日，生活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没办法，他十七八岁只好去当兵讨呷，清朝时是清兵，后来又参加湘军，再后来又参加国民革命军和北伐军，前前后后在兵营里混了几十年。在那种走南闯北、战乱冇断的年代，他哪里有时间讨老婆？更何况你们奶奶也冇有能力帮他娶媳妇。民国十六年他回来的时候，都接近五十岁的人了，那时你们奶奶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了。你们奶奶死后，别人给他介绍高桥刘家院子一个寡妇婆结婚，就是刘树生的母亲。后来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李华云一鼓脑儿把汤子章的经历说了个够。
这时，医生唐启判走进来问道：“老人家，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李华云坐直身子，回答道：“谢谢唐医生，我今天好多啦。”
“上午还有一瓶药水，打完后今天就不用打了，可以回家，明天再来打，连续打三天药水应该差不多了。”唐启判道。
“谢谢唐医生，麻烦你了。”汤时玉道。
“说哪里话，我本来就是这个工作，救死扶伤是天职呢。”
汤时玉钦佩的当然不单纯是指唐启判精湛的医术，而是他对病人的高度负责的工作态度，汤时玉笑着赞道：“唐医生，黄茅园卫生院有你坐镇，老百姓有个三病两疼的话，都冇用愁了。”
“哪里，哪里，你太夸奖我了。好啦，老人家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目送唐启判出去后，汤时玉对母亲和哥哥道：“妈，现在中午了，我先回学校去，领导还有事找我。四哥，有劳你一个人照顾了。”
“去吧，去吧，我在果里，你尽管放心。”汤时天道。
回到学校，汤时玉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张校长和区教办的刘老师都在，他们关切地问汤时玉母亲怎么样了，碍不碍事，要不要紧。汤时玉告诉他们好多了，对领导的关心表示“谢谢”。张校长道：“玉老师，这个学期时间已经过半，区教办的刘老师代表领导到我们学校来，是想挑选两个教师去村小充实师资队伍，提高教学质量，考虑到你在下面从事教学工作多年，又有丰富的经验，领导准备安排你春节后去一个村小工作，特征求一下你个人的意见，你看如何？”
汤时玉这才想起，应该是欧阳芯老师推荐了自己。汤时玉当然愿意，猜到一定是去山下大队李家院子教书。点头道：“我服从组织安排，个人没有任何意见。”
区教办的刘老师道：“我们考察过，玉老师有在下面教学的经历，而且有教学能力，所以，打算明年春节后派你去山下大队李家院子教书，跟你一同调去的还有欧阳芯老师。山下小学现有一至三年级三个班，也就是每个年级一个班，只有三个民办教师，教学质量有待提高。我们期盼你跟欧阳芯老师下去后，山下小学的办学水平有一个大的改观和提高。”
汤时玉听到领导这么信任自己，内心万分激动，表态道：“请两位领导放心，我绝不辜负你们的期望，一定努力工作，干出一番成绩来。”
刘老师站起来握住汤时玉的手道：“很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相信你不会令我们失望的。”
张校长嘱托道：“玉老师，今后好好加油干。”
汤时玉点头道：“嗯，如果两位领导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回年级办公室，下午还有一堂课要上，我得准备一下。”
张校长道：“就这个事，没其他的了，你去吧。”
欧阳芯正坐在年级办公室里休息，见汤时玉进来，眯着眼睛直笑。汤时玉问她笑什么？她不答。心道：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去山下教书吗？汤时玉也未理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阅教案，准备下午的上课内容。欧阳芯两眼注视着天花板，依旧抿嘴而笑。过了好一会，她憋不住了，打破沉默道：“玉老师，领导找你谈了吧？我可是经过你的同意才去推荐的，你不会对我有意见吧？”
“我有什么意见？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谢谢你这么认真。”汤时玉可不是虚情假意言谢，而是真心话，他是真心愿意去山下小学教书。但欧阳芯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汤时玉可能不愿意去，昨天离校前，不过是被自己激将后才故意这样答应，此时讲的不过是气头话。
其实不然，汤时玉是愿意去的，欧阳芯推荐汤时玉也去山下学校教书，她心里藏着自己的小九九，她跟汤时玉共事这么久，早就把汤时玉当成自己的知己了。她想过，如果不能跟汤时玉一块共事，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寂寞聊和精神空虚，因此，她不想在工作上与他分开。欧阳芯才不管汤时玉心里愿不愿意去山下教书，只要他口头上答应就行。
欧阳芯嬉笑道：“玉老师，我觉得嘛，能够相识就是缘份，能够在一起工作也是缘份，能够在一起争吵斗嘴更是缘份。一个人一辈子遇到的缘份不多，凡是能够跟‘缘份’纠缠的人肯定不是坏事，你说对吗？”玩笑归玩笑，她说的话倒是很有几分哲理。
“对，对，你说的都对，大才女，我说不过你。”汤时玉站起来道。
“所以，你不能怪我呀，我可是一片好心。”欧阳芯自鸣得意，又似乎在暗送秋波。
“好事呀，我什么时候怪过你？我是真的谢谢你在领导面前帮我讲好话呢，要不然，哪有我的份？”汤时玉会心一笑。
“听你这话里似乎有话，难道你有怨气，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工作吗？如果这样，我再跟校长说，你别去了。”欧阳芯道。
“哎哟，你这个人也是，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愿意呢？缘份，你讲的是缘份。好啦，不跟你聊了，我上课去。”汤时玉拿起课本出去了。
欧阳芯望着汤时玉的背影，内心缠绵，说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激动，总之，限遐想在心间。
放学后，汤时玉刚走近家里，就听见中堂里吵闹不已。心里琢磨，不会是母亲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吧？可听起来不像。进去一看，原来是学生家长带着她的女儿上门来找妻子理论，莫玉桂不停地在向学生家长道歉。
汤时玉走上前道：“这位家长，你请先坐，有话慢慢说。”挪过来一张长板凳，见小孩子流泪哭泣，问道：“什么事让小孩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这位家长本来是要上门发大脾气兴师问罪的，见汤时玉如此和气待人，火气消了一半，但还是没好气道：“玉老师，你家小孩也太冇像话了，放学回家的路上追着我女儿打，你看，把我女儿脸上、脖子上都抓伤了。”说话间，翻开女儿衣领，指着脖子上和脸上的伤痕给汤时玉看。
汤时玉果见其女儿的脸上、脖子上尽是一道道被抓伤的红印印。莫玉桂对丈夫解释道：“菊妹几跟她小孩打架。”
“打么个架？是你家小孩欺负我家女儿，我女儿都冇敢还手。”这位家长听莫玉桂如此说，心有不满，又来气了，指责莫玉桂还在包庇菊妹几。
莫玉桂赶紧道一声“对不起”，是自己说话了，请原谅。这位家长骂其女儿道：“冇晓得你果只怂，令别人往死里打，你难道就没长手？”
汤时玉安顿其母女俩坐下，赔礼道：“实在对不起，是我们管教不严，让你家女儿受委屈受伤害了，我们向你再次表示歉意，请你谅解。过会我会好好教育我家小孩。”忙问菊妹几哪里去了，叫其快过来认。
莫玉桂答道：“她知道自己犯了，跟民主娃躲在房间里冇敢出来，我去把她拉出来。”说完，进去找菊妹几。
房间里，菊妹几蹲在角落里吓得不敢出声，民主娃则趴在桌子上正在做家庭作业。莫玉桂上前将菊妹几拉到中堂，汤时玉道：“菊妹几，你为什么打同学，快向同学道歉。”菊妹几眼睛斜向一边，嘴巴翘着，就不吭声。
莫玉桂气不过，拿起棍子就往她屁股上抽打，菊妹几“呜呜”哭起来。汤时玉道：“你快认呀。”菊妹几被打疼了，这才哭着鼻子道：“我了，以后不敢了。”
汤时玉再次向该家长赔不是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带你孩子去达斌叔那里上点药。”这位家长顿时气消大半，拖着女儿跟随汤时玉去头上屋上药了。
送走那位家长学生后，汤时玉又去看望母亲，询问其身体状况。看到母亲好转了才放心。
晚饭时，莫玉桂还在呵斥菊妹几，说她不听话。汤时玉细问菊妹几打架缘由，菊妹几战战栗栗回答说，放学回家的路上，自己不小心将课本和书掉落在地上，被这个女同学踩脏了还不肯擦，就抓了她几爪爪。
汤时玉听完后，仍然严肃而耐心地教育菊妹几道：“作为同学，平时要相互关照，团结友爱，和睦相处，不能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打架，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再犯。”菊妹几此刻还算乖巧，保证自己今后不再与同学打架相骂。
睡觉时，莫玉桂不感概道：“玉哥，菊妹几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今天不仅给家里添麻烦，也使你在学校难堪。”
汤时玉道：“你说的什么话！就这么个小事情，我在学校能有什么难堪？你就莫想多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哪有不顽皮淘气的理？她从小没爹没娘，也怪可怜的，我们不能因为她犯一次，就一昧地责怪她，这不对。她是你的外甥女，也是我们的养女，我们要有负责任的态度把她抚养长大，今后多引导多管教，除了要她认真读书，还要教育她如何做人，怎样做事，让她健康成长。”
这番话说下来，莫玉桂打心眼里佩服丈夫的人格，也感激丈夫的人品，自己的弟弟、外甥女长期在家里生活，丈夫不嫌弃，把他们看成一家人，令她特别感动。莫玉桂感恩丈夫道：“玉哥，说实在话，认识你，是我最大的福气！唉，这一辈子我把你拖累了。”
汤时玉感觉妻子说话怪怪的，不明白道：“你这人也真是的，发什么感概了？我们两个相识，本来就是缘份也是福气呀，怎么能说把我拖累了呢？”
莫玉桂道：“你想呀，第一，你入党也是我拖的后腿；第二，抚养菊妹几也是我给你增加的负担；还有第三，两个弟弟在家里吃喝拉撒好几年，靠你养活，难道这些冇是我拖累你吗？可你从来冇讲半句啰嗦，那是你的品德高尚，在我心里一直感激不尽。我呢，除了给你多生娃，把娃带好，也冇晓得怎么报答你了。”
汤时玉打个哈哈，翻转身笑道：“你呀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就在这里感概万千的，不嫌累吗？好啦，睡觉吧，莫胡思乱想了。”
莫玉桂哪管丈夫的劝说，一个人喃喃自语道：“回想起我们共同走过的时光，我一下子哪里睡得着？想想菊妹几她来我们家也有四年了，都快九岁了，她本质上善良，只是个性有点倔，但愿她以后改掉犟脾气，学会思考，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犯一次冇要紧，跌倒了还能够再爬起来，关键是她要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才能够彻底学好。”
汤时玉安慰妻子道：“她肯定能够学好啊，你看她自从到了我们家，喊我喊你都是叫爸爸叫妈妈，喊得亲甜的，她早就已经融入我们家了。”
莫玉桂道：“这个确实是，玉哥，你既然没有把她当外人，我更加冇会把她当外人。”
妻子思绪纷繁，侈侈不休，作为丈夫又怎能入得了睡？汤时玉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不可能完美，我们也不能追求完美。人生不过是一场行者的旅行，不仅有旖旎风光，鲜花似锦，也有激流险滩，巉岩险峻；不光只是平坦大道，一马平川，还有羊肠小径，蜿蜒曲折。我们能够做到顺境时不得意、不狂妄，逆境时不颓废、不悲观，就是最好的人生了。”
莫玉桂道：“玉哥，你这番道理谁都懂，大道理谁冇懂呀？就是做起来难，总之，你是我们家的智慧明灯，有你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冇管多大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跟你在一起真好！”话语发自内心。
汤时玉道：“行啦，别给我戴高帽，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要做，休息吧。”
莫玉桂吹灭油灯，嘻嘻一笑，往丈夫脸上亲一下，这才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