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喜桂手指接龙桥方向道:“妈,二姐现在的家在那里。”杨仙云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一大片一大片全是房屋,她眯着眼睛道:“地方是好,有空的话我倒想去看看。”莫喜桂道:“妈,等三桂坐完月子,我陪您去。”
莫楚铣道:“仙婆子,我今天呷顿饭就回去,满月酒的时候我再来接你。”
“爹爹,您去我家里还住几天吧?”莫喜桂留父亲道。
“三桂跟香妹几、江心娃他们几个都在屋里,我得返回新庵堂。”莫楚铣道。
来到汤时玉的家门口,李华云笑逐颜开,道:“哎呦,亲家公亲家母辛苦了,快屋里坐,屋里坐。”
汤子华闻声赶紧出来接担担,把莫楚铣挑来的鸡关在灶屋一边,告诉大家,儿子的名字叫“民中”,寓意现在是民主时代,是人民生活走向幸福安康的新中国。
李华云笑嘻嘻道:“就是‘民主娃’啰,名字好听。”
满月那天,汤子章夫妇、莫喜桂、莫胜桂姐妹等都来了,莫玉桂的表姑姑成茹也来道喜了,家里热闹非凡。民主娃圆顿顿的脸,白嫩嫩的皮肤,眉清目秀,逗人喜爱。
成茹见了杨仙云母女,喜极而泣。杨仙云道:“成茹啊,你这身体冇碍事吧?”成茹答道:“身体比以往差多了,心里急,冇劲,环心跳得厉害。”
莫喜桂感觉表姑姑比以前瘦了,眼珠子鼓鼓的,呼吸不均匀,劝道:“姑姑,您瘦了,哪次去看看病啊。”
“是应该去找侄女婿看看病了。”成茹看见莫胜桂抱着菊妹几,打招呼道:“常桂,这是你小女吧?好久冇见面,跟你都生疏了。”
莫胜桂把菊妹几放到莫喜桂手上,握住成茹的手颤抖道:“姑姑!”喊了两声,眼圈儿红了,说不出话来,也许有太多的感触、太多的话想说,此刻却卡在喉咙上从说起。成茹怅然若失,觉得自己跟莫胜桂都是苦命相似,但想想今天这个场合不宜伤感和哭泣,于是道:“我在这里见到你们很高兴,很高兴!”
莫喜桂心领神会,欢笑道:“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都高兴,都高兴!”
满月酒只摆了两桌,仅是家庭几个亲戚热闹一下,喝酒的男客坐一桌。
汤子华格外兴奋,举杯对莫楚铣道:“亲家,第一杯酒大家同饮,为我们共同的孙子来到果个世界上干杯!”斟满第二杯酒,莫楚铣回敬道:“亲家,为莫家添丁添喜、家族兴旺干杯!为我们共同的孙子以后健康成长干杯!”汤子章端着第三杯酒,站起来自我介绍道:“亲家,我是玉子的满叔,我们第一次见面,来,为我们的喜庆再干杯!”
大家一饮而尽。汤时天、汤时鹤、汤时玉接着给长辈敬酒,贺喜同庆!
另一边,李华云笑吟吟对杨仙云道:“亲家啊,小宝贝来到果个世上,都是你我的福气,您啦嘎养得个好女,我呢讨得个好儿媳,来,呷菜呷菜,一家人就莫要客气咯。”死劲夹菜给杨仙云。杨仙云道:“亲家,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李华云又招呼其他客人道:“大家莫要讲客气,多呷点,多呷点!”
莫玉桂与成茹相邻而坐,见她不怎么动筷子,夹一大坨红烧肉放在她碗里道:“姑姑,您么个菜都冇夹,总要呷点啊。”
李华云接话道:“玉桂说得对,要随便点,随便点。”
正在这热闹当口儿,突然有人站在门外高声叫道:“恭贺主人家喜得‘活宝’,我舒叫花子特来讨碗饭呷。”大家齐向门口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乞丐端着个破碗,伸手要饭。
李华云离开桌子笑道:“喜庆喜庆,你牌楼的舒叫花王都打听到我家喜事了,肯定有好呷的给你。”随后装了满满一大碗饭菜送到他手上。
舒叫花子蹲在门口狼吞虎咽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呷完了。他手摸嘴巴,立起来又道:“恭祝主人家家发人发鸿运发,添丁添财添高寿,再请给我添碗饭菜,好让我那大叫花婆、小叫花子也沾点喜气沾点光,祝你们家小宝贝长命百岁,祝你们这些大人福如东海!”舒叫花子这么会讲好话,李华云笑眯眯地单独拿了干净碗筷,再装满满两大碗饭菜,打发他欢天喜地走了。
李华云笑道:“连叫花子都来我们家道喜,真是个吉祥的好兆头!”
呷完酒宴,成茹和莫胜桂各自回家。莫楚铣、杨仙云执意去白岩桥莫喜桂家,说第二天回家近点。李华云、莫玉桂再三挽留不住,只好送至观冲。
晚上,汤时玉抱着自己的宝宝嬉笑不已。莫玉桂问道:“玉哥,你觉得娃娃长胖了么?”汤时玉道:“当然胖了,比刚出生时大了许多,嘿嘿,娃娃的脸型跟你简直一个样。”莫玉桂道:“娃娃的鼻孔跟你像。”汤时玉仔细端详,摇动着小宝贝微笑道:“嗯,鼻孔是有点像我。”
“不要摇,摇成了习惯经常要人摇。”莫玉桂从丈夫手中接过宝贝,想起一个事情道:“玉哥,听说要成立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组?”
“对。互助组好,自愿组合,农忙时可以相互帮忙,农具、耕牛还可以互换着用,家庭之间取长补短,效率比单干肯定要高,很多地方都已经自发成立了,这是党中央号召的。”汤时玉道。
“那我们家跟谁家组合在一起?”莫玉桂问。
“还要开会,等传达完精神再说吧。”汤时玉答。
“玉哥,听说二月十二你过生日那天晚上,溆浦桥江的一家六口被反革命组织’杀死杀伤,是真的吗?”
“这事都过去四个多月了,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凶手当晚就落网了,当前社会治安基本还是稳定的。”汤时玉道。
“那些个反革命分子果只残忍,要彻底镇压才行。”莫玉桂道。
“所以,必须要有人民警察来维护社会安定才行。”汤时玉道。
“别的冇怕,就怕福癞癞和铜转子果样的坏人欺负爹妈、欺负弟妹。”莫玉桂担心道。
“这样吧,再过两个月就是中秋,你们几姊妹到时去新庵堂拜个节,我们做女婿的也争取一并去,看看弟妹几个。”
莫玉桂听后面露喜色,连声称好。
“还有,溆浦县成立了扫除文盲委员会,全面铺开扫盲工作,鼓励群众在夜晚学文化,到时走鸭坪庵堂也是夜校,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去读夜书。”汤时玉道。
“真的?谁教啊?”莫玉桂有些兴奋道。
“当然有可能是我教你们。”汤时玉回答。
“还是新社会好,我都有机会读书识字了。”莫玉桂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
夏天很快过去了。中秋节那天,天气晴朗,莫玉桂、莫喜桂、莫胜桂三姊妹齐去娘家拜节,除田文喜外,汤时玉、刘光棍一并前往。
未进家门,就听到有女子在哭泣。莫喜桂奇道:“这是满桂,她躲在屋角落里哭么个?”快步往屋角落里去找满桂。
杨仙云见女儿女婿都来了,喜极而泣,香妹几从屋里出来喊妈妈。刘光棍抱着菊妹几,香妹几不认得继父,不敢过来。刘光棍放下菊妹几道:“去跟姐姐玩好吗?”菊妹几点头。
莫玉桂问道:“妈,满桂怎么啦?爹爹呢?”
杨仙云满脸难堪,叹口气道:“一言难清,你们进屋再说。”
这时,莫喜桂拉着莫满桂的手也进来了,莫满桂还在哭泣,莫玉桂赶紧安慰。莫喜桂问道:“妈,家里出么个事了?大过节的,爹爹冇在家吗?”
杨仙云述说道:“自从我们家被划破产地主成分,你爹爹和我冇少受窝囊气,满桂跟你们三个弟弟也经常遭人欺负。江心娃、炎蹦子上山砍柴都怕遇见福癞癞和铜转子。”
莫玉桂的心抖了一下,自己的担心不是平白故。她看了丈夫一眼,汤时玉的眼神也正好朝她扫过来,四目相对,说不出来的味道。
杨仙云又道:“早晨的时候,我叫满桂去菜园子弄些猪草,路上遇见福癞癞与铜转子,福癞癞欲对满桂动手动脚。满桂躲开,铜转子帮着拦。满桂骂他们流氓,福癞癞竟然说‘贫雇农对破产地主的女儿动手动脚,不算流氓,是权力’,铜转子结结巴巴跟着帮腔。满桂怕他们,就跑回来了,所以躲在屋角落里哭。”
莫喜桂气愤道:“原来是福癞癞和铜转子两个流氓,这些个冇教养的小人,遭了天打雷劈才是。福癞癞上次摔断腿脚,文哥就冇该给他治,我现在就去找他,看他有么个脸说。”
杨仙云阻止道:“算了,你去也冇用,谁叫我们家成分冇好呢?破产地主家的事儿,有哪个会帮你?”
莫玉桂道:“我一直担心家里,冇想到还真有事。满桂,以后别怕,尽量躲着果些流氓。”
汤时玉一直没作声,听了岳母刚才的叙述很惊讶,觉得福癞癞和铜转子这两个混混真是赖,于是出主意道:“像他们这种流氓痞子,可以向农会反映啊,难道说破产地主的女儿就可以任由这些个小人侮辱调戏吗?”
刘光棍道:“对,农会干部应该会做主的。”
杨仙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以后满桂外出小心点就是。”
莫喜桂道:“这冇冤枉吗?”
杨仙云眼神充满了忧郁,她长长地吁口气,叹道:“唉,这年头,冇有么个冤冇冤的,谁叫你是地主?”
刘光棍道:“贫下中农的子弟也冇能违法乱纪,像福癞癞和铜转子这种人,不过是社会上的混混和二流子罢了。你们别怕,等下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们一顿。”他头脑简单,想替岳父母出口气。
汤时玉制止道:“这可搞不得,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有机会我跟这里的农会反映一下。”
莫玉桂道:“凡事得讲个理,新社会了,我冇相信他们就法天!”
杨仙云可奈何道:“唉,算我们上辈子做了孽,欠他们的算啦。喜儿,今天是中秋,家里也冇准备别的东西,把厨房那只鸭子杀了,一起过个好节。”莫喜桂应声而去。
“仙婆子,你又在发么个感概?”莫楚铣扛着锄头,见女儿们都回来了,又有女婿上门拜节,很是高兴。但见小女儿眼睛红肿湿润,诧异道:“满桂,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杨仙云答道:“还冇是因为那个福癞癞和那个铜转子,总是调戏她。”
莫楚铣一听,气得火冒三丈,‘呸’的一声道:“欺人太甚,老子现在就拿锄头去挖死他们!”说罢扭头就要走。汤时玉急忙拦住道:“爹爹您冷静,现在是新社会,千万莫作哈事。”
刘光棍道:“难道怕了他们冇成?嗲嗲如果想去,我跟您一块去。”
莫楚铣被女婿刘光棍激将,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口中娘西麻屁地骂个不停,硬要去找福癞癞算账。汤时玉死劲阻止,不让岳父走,并对刘光棍道:“你就莫火上浇油了,蛮干不是个办法。”
杨仙云生怕莫楚铣的火爆子脾气弄出个什么祸端,立即把锄头抢走,放到猪栏屋里去了。
莫玉桂劝道:“都莫乱来,爹爹,您也消消气。”
其实,要莫楚铣放心,莫楚铣能放心吗?他现在莫可奈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