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农民协会成立半年来,积极配合人民政府的工作,针对土匪头子、惯匪、恶霸、反动党团骨干分子等,开展剿匪除霸,以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安定社会秩序,基本肃清了盘踞在山林中的匪患。龙潭区政府在端午节前召开群众万人大会,枪毙了包括昆少爷在内的龙潭十大恶霸。芙蓉乡政府召开群众斗争公审大会,当场镇压十一人,其中惯匪一人、恶霸地主六人。另外,根据临近各县农民协会通报的信息,牛栏仔、田老鼠被解放军乱枪打死在天榜山,全麻风被活捉,上月在洗马潭公审后被执行了死刑。韩胡子也被活捉,其余土匪均被彻底剿灭。
同时,农村进行了成分划分:拥有土地十亩以上为地主,十亩以下、四亩以上为富农,只有四、五分田地为中农,做过长工的是贫农,一分田没有、靠打零工的是雇农。并且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贫雇农都分得了田地。
根据以上标准,汤子华与汤时玉被划为下中农,汤时天被划为贫农,汤时鹤成分性质待定。走鸭坪的地主有两户:唐世敬、唐世伟,他们是两兄弟。
由此一来,地主、土匪报仇的心理文武兼具,导致一些地方出现地主联合土匪活埋农会干部的情况屡见不鲜。为此,金鄜乡第六保农会召开紧急会议,农会主要领导蒋成在会上传达了上级有关新的指示和精神。农会其他领导刘树生、唐科达以及金鄜乡民兵队长傅剑云在台上就坐。所有农会同志和民兵参加了会议。
蒋成在会上传达道:“最近,地主、恶霸、土匪活动猖獗,对各地农会工作造成了巨大威胁,芙蓉乡一个地主被镇压后,他的老婆仇恨在心,居然写下‘长添灯芯满加油,慢慢等到五更头,纸笔千年会说话,子孙万代要报仇’的反动诗句,并纠集土匪、地痞流氓和恶霸活埋了当地农会干部。”说到这里,他环顾一下会场,瞪着老旺仔、安虎子、孟大炮他们道:“走鸭坪的同志们啦,野鬼世金是你们村子里的人吧?听说他参与了活埋了农会干部的反革命行动。所以,以后对身边的人,特别是坏分子要特别加强防范。”
老屋场的吴江雄问身旁的孟大炮道:“野鬼世金是么个人?”
孟大炮道:“他从小疏于管教,父亲在民国二十八年春天挨了侄儿的枪子后,一命呜呼,母亲改嫁隆回山门,等于是个孤儿,跟流浪儿冇有么个区别。”
安虎子道:“他外表呆头呆脑,胆子够大,只要给他好处,么个事都敢做。”
蒋成喝口水,接着道:“同志们,对于反革命分子,必须打得稳,打得准,打得狠,并且坚决杀掉!当前的形势很严峻,希望同志们要警觉敌对势力的嚣张气焰,时刻保持清醒头脑。”
吴江雄坐不住了,问道:“蒋成同志,那你说,农会下一步如何安排?”大家都知道他对土匪、恶霸、地主恨之入骨。
傅剑云道:“雄娃,你听领导先把会议精神传达完嘛。”
蒋成站起来宣布道:“根据上级精神,我们农会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第一,配合政府部门工作,在国庆节前集中枪毙一批民愤极大的土匪、恶霸和地主,以强化对反动分子的震慑作用;第二,培养根子,召开贫雇农诉苦会,唤起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觉悟;第三,召开斗地主大会,打地主的‘威风’。”
散会后,汤时玉才想起前一阵子野鬼世金说自己遇到贵人了,想不到这个贵人竟然就是地主婆,真是别有一番感受!野鬼世金比他大不了多少,是小时候玩伴,年纪轻轻就走上一条不归路,汤时玉总觉得不值,因此唏嘘不已。
国庆节前夕,金鄜乡人民政府在羊角坪搭建会场,公审地主恶霸。傅剑云带领十几个民兵,将满老爷、梁保长等人五花大绑押至会场。这些地主恶霸胸前都挂着一块大牌子,名字上面打上了一把红叉叉。
这天正值赶集日,人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只见民兵队长傅剑云举起右手,引领群众高喊口号道:“打倒地主!”群众齐声:“打倒地主!”傅剑云喊:“打倒恶霸!”群众附和:“打倒恶霸!”傅剑云高呼:“共产党万岁!”
这时,吴江雄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满老爷隆起的肚子狠狠踹了几脚。
有群众学吴江雄的样,手握一块青石,嚼齿穿龈道:“梁保长,你也有今天,我叫你当初抓我壮丁,老子今天冇打死你才怪!”对准其额头使劲一砸,被民兵制止了。
群众闹腾了好一阵,民兵队长傅剑云才大声喊道:“贫雇农同志们,公审大会正式开始,有请吴乡长给大家讲话!”台下群众热烈鼓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吴乡长精神抖擞,走至台前道:“贫下中农同志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祖国形势一片大好,国民党反动派被彻底消灭,贫下中农当家作主了!”台下群众欢呼雀跃,会场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吴乡长继续道:“贫下中农同志们,对于血债累累的地主恶霸,我们一个也不能放过!今天,我们就是公审宣判他们的!”台下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吴乡长讲了当前的形势和党的政策,列举了这些地主恶霸的种种罪状,代表政府宣布他们死刑,并立即执行。随后,傅剑云带领民兵将这些地主恶霸押往王家亭子附近,执行枪决。只听“砰砰砰”一阵枪声,满老爷、梁保长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今天的公审大会,汤时玉没有参加,主要是妻子有孕在身,李华云不许他去,担心枪毙人会把晦气带回家。
自打成分划分以后,农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土改”干部深入村庄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培养有阶级斗争意识的最穷苦农民作为根子或苦主,为批斗地主做准备。
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第六保连夜召集贫雇农大会,讨论批斗地主问题。农会主要领导蒋成在会上道:“同志们,土改工作是我们现阶段的重中之重,按照上级有关精神,我们将要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地主大会。前一阵子,我们培养了一大批根子,都是大家所熟悉的苦主,他们在解放前受尽了地主的剥削和压迫,我们不能忘记过去那段血泪史,不能忘记过去那段不光彩的日子!”
“打到地主!”吴江雄突然站起来举拳高呼。
下面的贫雇农本来鸦雀声,听到这一声口号,立马躁动起来,附和“打倒地主”、“打倒恶霸”的声音不绝于耳。
蒋成摆摆手道:“今天地主不在,就不要喊口号了,等到后天的批斗会上,大家再亮开嗓子喊个够!”他声音洪亮,神采飞扬。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蒋成道:“贫雇农同志们,地主恶霸是我们的整治目标,这次大会是个翻身会,几千年就看这一天,我们不能对地主心存仁慈,我们要把地主的罪恶揭穿、揭透!”
会场再次沸腾起来。有的说,斗不垮地主,绝不收工;还有的说,白天斗不垮地主,晚上点灯继续斗。
群众情绪这么高涨,蒋成很是高兴,道:“大家的觉悟很高嘛,后天我们安排有五名根子诉苦,走鸭坪的孟大炮、接龙桥的刘光棍、井头院子的韩燕子、老屋场的吴江雄、对门屋的周香梅,你们都来了吗?”
四人举手应道:“来了,来了!”蒋成环顾一下他们,强调道:“你们务必做好充分准备,把自己的苦水全部倒出来,在群众面前摆清事实,让地主低头,把地主批倒批臭,你们有信心吗?”四人齐声道:“有!”
到了批斗会这天早晨,羊角坪搭建的临时会场上,人山人海,有的拖着老人,有的背着小孩,都是自发前来参加批斗地主大会的,起码上千号人。会场有专人管理,贫下中农被安排在前面观看,富农则被安排在后面一字儿排开。
这一天,恰巧是星期六。上午九点,傅剑云带领全副武装的民兵,押着地主和恶霸走向会场,命令他们跪下。地主恶霸有走鸭坪的唐世敬、老屋场的杨劳,井头院子的雀巴几,正冲的向进财等。
批斗大会由农会干部唐科达主持。首先是根子诉苦,第一个诉苦的的是孟大炮。孟大炮走至台前,拉了拉衣袖,神气十足地向唐世敬问道:“你家多少粮田?”
唐世敬老老实实答道:“不到一百二十石。”
孟大炮起疑道:“冇对吧?我记得你们家应该有一百三十石左右。”
下面的群众起哄道:“地主冇老实,冇老实,快坦白讲!”
吴江雄顿时在下面带头高呼:“打倒地主!”台下群众异口同声:“打倒地主!”
唐世敬跪在台上,汗珠子直滚,只好交代道:“原来确实有一百三十石粮田,民国二十五年做了一次佛事,卖掉了十石。”他一眼瞟见台下的李华云,顿觉有了救星,努嘴道:“台下的李华云婆婆可以作证。”
吴江雄问李华云道:“他有冇有讲实话?”
李华云道:“当年他是做了佛事,为全村人做的,卖掉了十石田,我清楚。”
有群众质疑道:“做佛事需要卖田吗?”
唐世敬解释道:“当年收成冇好,才卖田,请贫下中农同志们宽恕、宽恕!”
民兵队长傅剑云听后来气了,骂道:“谁跟你地主是同志?”
德杆子是个直爽人,举手道:“唐世敬做佛事是事实,我作证。”
李华云又道:“大家听我老太婆说句真话,唐世敬虽然是地主,但他是个善良的地主,人称善和尚,诵经念佛,施舍穷人,确实冇做过坏事。”
会场上立马七嘴八舌起来,批斗地主竟然有贫下中农给地主帮腔,全乱套了。蒋成心里恼火得很,唐科达也知道确有其事,但批斗地主哪有帮地主说话的?他对李华云道:“华云嫂,今天是孟大炮诉苦,你莫要胡乱插言。”
蒋成训斥道:“孟大炮,你就是这样诉苦的吗?尽问些关痛痒的话,自己的苦到底在哪里?你要讲出来,让地主清楚,让大家明白!”
孟大炮平日里口遮拦,是个大炮筒,但今天第一次上台诉苦有些紧张,所以没了章法。听蒋成责骂批评自己,脸儿胀得鼓鼓的,眼睛瞪向唐世敬,数落道:“民国三十六年五月,我给你家做短工,就歇了一会儿,你竟然克扣我半天工钱,你剥削我是冇是真的?”
台下群众安静了,想听地主怎么说。唐世敬承认道:“果个我记得,你有半天冇来做事,我当时跟你讲清楚了,做半天的事只能拿半天的工钱。”
孟大炮觉得自己理屈词穷,说话开始磕磕巴巴,但他强词夺理道:“你就是欺负我,你是地主,欺负我果个贫下中农!”
眼看孟大炮诉苦越来越离谱,蒋成打断他的话道:“孟大炮,你下去!”
唐科达喊道:“请老屋场的吴江雄上台诉苦。”
吴江雄径直走到地主杨劳的跟前,喝道:“杨劳,你知罪么?”提着其衣领叫其低头认罪,吓得杨劳脸色噶白。
话音刚落,台下一个穿粗布补丁衣服的人道:“雄娃,你对地主果么客气?”
吴江雄道:“我对他哪里客气了?”立即用手按住杨劳的头,告诫他老实点。
那人发问道:“你称呼他为‘杨老’,难道冇是客气么?”
吴江雄道:“他名字叫杨劳,是劳动的劳,冇是老人家的老。”地主胸前吊着个牌子,写有名字,那人可能不识字,才这样问。群众哄堂大笑。
傅剑云摆手道:“同志们,先听贫雇农诉苦,诉苦期间请莫要随便插言。”
吴江雄骂道:“你个地主,取个名字也要糊弄贫下中农,你居心何在?”
李华云觉得好笑,与同伴窃窃私语起来,她理解不了名字也要挨批!吴双秀使个眼神道:“华云嫂,这种场合,莫谈论。”
地主杨劳苦着脸解释道:“我的名字是嗲妈取的,嗲妈告诉我,我们老杨家要想丰衣足食,必须自己劳动,不能做不劳而获的事。”
吴江雄厉声道:“劳地主,我再问你,这五年你呷了贫下中农多少血汗钱?”他怕引起群众误解,问话时特意省去了姓。
杨劳道:“我家总共才八十石谷田,我自己起早贪黑耕种了大半,遇到农忙时才请短工,但都是开足了工钱的,只有一小半租给佃户。”
吴江雄大声谴责道:“你自己耕种也改变冇了你是地主身份,你要坦白交代,莫要在果里打马虎眼!”
“冇交代就是罪上加罪!”“快交代!快交代!”群众喝声不断。
杨劳战战兢兢道:“贫下中农同志们,我除了自己耕种和平时请一些零工,我实在想冇起还有哪些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