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渤海低下头。
舒国生看着他:“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无法回避的历史规律。少帅在十六年前继承了老帅的江山,那时候,无论是政务官员、军队将领还是情报机构,都是老帅留下来的。少帅想要自己干出一番大事,必然要有自己的新势力。老帅留下来的东西,能用则用,不能用的,也是要提防的。老帅的文臣武将里,出了多少叛徒汉奸?另一方面,少帅是年轻人,他喜欢年轻人给他办事,而不是老帅留下的那帮老家伙。创建工统的目的,你早就心知肚明,是因为少帅要建立属于他自己的、真正听命于他的、新的情报机构!老帅遗留下来的东西毕竟跟他是有辈分隔阂的。这只是其一。少帅毕竟是个很仁厚的人,他并没有对他感到不信任的老臣进行血洗,也包括你在内。”说着,舒国生语气一变,“但是,苏联战争前的刘忠干事件,不得不让他对你产生了生疏感,甚至是提防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刘忠干是我带出来的人?属于老派的?”
舒国生轻轻一笑:“局座啊,您还在装糊涂。刘忠干为什么要背叛?”
李渤海身躯猛地一颤。
舒国生移开视线,只顾自地说道:“从表面上看,农统和工统的争斗,源于您一些部下不愿意看到工统取代农统,不愿意看到我威胁甚至会取代掉你的位置,从而损害他们的利益,影响他们的前途厚禄,所以才干这事。但是,这真的是这样的吗?你内心是默许的?还是身不由己的?更深一层,你是否在幕后主使部下这么做?再更深一层,您是幕后主使,目的呢?为了保住您的位置?不,我了解您,您不是贪恋权位的人,您简直是一个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人,我也很佩服您这一点。可是,这就怪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会干这种争权夺利的事?很奇怪,逻辑说不通啊?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他妈的这么奇怪的人,专门干这种事!说难听点,他们就喜欢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并且他们还自以为自己是高尚伟大、光荣正确的。他们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刘忠干背叛自己的组织,背叛自己的民族,背叛自己的国家,他不要一分钱的报酬!仅仅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局座,您恰恰跟刘忠干有着同样的背景出身!刘忠干位高权重,少帅对他恩重如山,但他为了那狗屁什么东西就能反叛国家,并且还是以光明正大、大义凛然的理由来反叛国家,他能背叛,谁能保证你不会做同样的事?如果你也背叛,那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为防患于未然,少帅不得不要提防你,继而重用我,扩大工统。你毕竟才四十来岁,离退休还早得很,并且工作上也没有什么失误,少帅肯定不便轻易架空你。所以少帅便暗示我和工统进行扩张,防备你,防备农统。但在农统高层看来,这是因为农统业务逊色,所以让少帅失去信任以及我和工统野心勃勃要把农统取而代之的征兆。是吧?”
李渤海像个雕塑般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舒国生望向愈发显得苍老的李渤海:“你表面上是默许你部下的行为,实际上则是纵容。因为你巴不得要做那种事,援助日本和跟日本狼狈为奸的苏联复国势力,这是你的真实目的。打击我只是副作用,也是你敷衍你部下的借口,你根本不在乎官帽大不大。局座,你早年是某个组织的高层,多余的话呢,我就不说了,点到即止。所以,你部下在日本故意放水真的跟你没有关系?”
李渤海神色剧变,他心里的一座殿堂在地动山摇地剧烈颤抖。
舒国生微笑,这个笑容已经是赤裸裸的嘲笑:“从表面上看,日本的那些破事是因为你的部下不愿意看到我把你取而代之而搞出来的,但,你恐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假戏真做吧?你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甚至...甚至拿你的儿子来做掩护物,用你儿子顶罪,洗清你的嫌疑。前几天的晚上,你和你儿子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在故意演戏呢?局座,你我其实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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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渤海低下头,捂住脸:“苏联战争结束后,工统局在莫斯科缴获大量绝密档案,我当然都看到了,再加上基辅审判,这让我的xin-yang彻底崩溃了。其实,在一开始,我就思想混乱,忠于信仰和忠于国家在我脑子里发生尖锐冲突。之后,我决定要一刀两断,彻底收手,从此认真地对付日本人。但是...”
“同时你也完成了对我的打击。但是,日本的局势已经不是你能控制的了,你的情报网已经沦陷了。”舒国生看着他,“你放出一把火想烧我,可惜你却陷入引火自焚的境地里。”
“是啊!”李渤海喃喃道,“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舒国生走到李渤海面前,蹲下身,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余保良把你儿子一枪毙命吗?”他微笑道,“这是少帅给你的惩罚。”
李渤海震惊地抬起头。
舒国生的微笑已经近乎阴森:“你其实犯了少帅的大忌!少帅很仁厚,但他最痛恨,不,应该是最憎恨、最蔑视的,就是一种人类历史上最愚蠢的蠢货。他们把个人xin-yang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号来出卖国家利益,自以为在为人类最伟大的事业而奋斗,实际上愚不可及。这种人,可恨可悲可耻可怜更可笑,就好像邪教徒一样,蠢得可怜,但他们的破坏性又是巨大无比的。他们的危害是极其巨大的,邪教徒撑死了也不过是破产和自焚,而那种人却以光明正大的、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在卖国,比汉奸可恶一万倍。汉奸好歹还是为了一己私利,而这种人是两袖清风自己什么都不捞地在卖国,并且还具有传染性。少帅最恨的,就是这种‘聪明的白痴’。局座,没有您的指示,李永孝真能搞出那么多风浪?所以,你不是无辜的。如果余保良只是击伤你儿子,那你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或者说,金蝉脱壳了,你儿子也不过是保外就医,那么,你付出的代价也太轻微了!你想栽赃你儿子,从而名正言顺地离开农统。但是,少帅必须要惩罚你,记住,这不是警告,是惩罚!”
李渤海彻底呆住了,心里殿堂的废墟此时都在粉碎。
舒国生近乎同情地看着李渤海:“你儿子其实是最可怜的,他到死都不知道他只是一个被利用的木偶,不但被你利用,也被那些人利用。他完全是他父亲的棋子,却还可笑地认为自己在算计着他的父亲。他父亲没法保住他了,只能暴露,所以父子俩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
李渤海微微一颤,但没有说话。
“当然了!”舒国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们对外会宣布你儿子因公殉职,你也因为过度悲痛和深感愧疚而辞职。这样,大家的面子,特别是少帅的面子,都保住了。同时呢,农统和工统也能得到清洗、净化、统一。少帅可不希望自家情报机构手足相残,南方的军统中统斗得你死我活,少帅不愿意看到咱们北方的农统工统也这样。”
李渤海此时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
“哦,对了。”舒国生把嘴巴凑到李渤海耳边,“其实,应德田也是我的人,所以他必须死。现在,谁还知道呢?”
李渤海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没有看舒国生一眼,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他已经成了一个心如死灰的老人。
......
工统局的会议室里,圆桌边围着十来名参会者,主持者舒国生提出了问题:
“我现在是土肥原,大家都是菊机关高层。帝国想要复兴,我们究竟该怎么办?”
参会的工统高层们都已经准备充分,陆续提出设想:
“钱!必须要想方设法地搞到巨额的金钱!”
“必须要得到列强大国的援助!否则我们只是势单力孤!”
“研制秘密武器!重建帝国军队!”
“收买他们的人!让他们跟我们展开秘密合作!”
舒国生点头:“万事没钱难,盯紧日本人这几个方面!”
还是工统局的会议室里,主持者舒国生提出了问题:“我现在是李渤海。诸位,工统局正在少帅的宠幸下不断扩张势力,我们的地盘一片一片被他们吞并,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被彻底瓦解。局势越来越不乐观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参会的工统高层们陆续提出设想:
“杀了舒国生!舒国生死了,再加上我们的内应,工统局立刻就会崩溃!”
这个提议立刻遭到舒国生本人的反驳:“这是白痴做法!舒国生是那么好杀的吗?而且一旦东窗事发,我们就彻底万劫不复了!”
“杀了他,然后栽赃给日本人或南方!反正日本人也想除掉他。”
“破绽太多!我们应该下刀不见血,并且要名正言顺。”
“少帅在乎的是成绩。舒国生现在之所以爬到我们头上,就因为工统的成绩超过了我们。我们可以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如果工统局毫无成果,而我们成绩斐然,工统局就不战自败了。”
舒国生点头:“不错!农统肯定这么做,大家想想,他们该怎么做呢?”
......
李渤海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舒国生一个人。
五分钟内,舒国生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慢条斯理地在抽烟,享受着胜利的感觉。抽完烟,舒国生慢慢地走到李渤海刚才的位置上,坦然地坐下,因为这个位置已经属于他了。真他妈的舒服,舒国生笑了,他是真的舒心地笑了,搞掉了刘忠干,他当上了工统局局长,成了二号人物,现在,又搞掉了李渤海,他当上了农统局局长,终于是北华情报机构的一号人物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后面是猎人在举枪。”舒国生得意地想,“螳螂其实心知肚明那个蝉是黄雀故意扔出来的诱饵,而黄雀却浑然不知螳螂和猎人却是一伙的。哈哈...”
他身后的张学良画像正在平静地看着他。
张学良的办公室。
武书源站在张学良的面前:“少帅,铁血龙魂团始终都是忠于您的。”
张学良点头。
武书源问道:“少帅,真的要这么做吗?”
张学良再次点头:“我不想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但是,一个心慈手软的领导人对整个国家却又是不合格的。为了中华民族的长治久安,只能这么做呀。”他第一次露出茫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