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繁花似锦。
天津。港口码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数十万民众云集于此,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久久之后,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舰队,向着天津港驶来。舰队规模不大,也没有大型军舰,主要是几艘驱逐舰以及十几艘运输船和医疗船。珊瑚海战役后,伤痕累累的北华军舰队在拉包尔陆基飞机的保护下陆续汇集到拉包尔港湾内,随即兵分多路,几十艘完好无损的舰艇临时编成一支舰队,留在拉包尔,协助拉包尔守军坚守这个北华军在西南太平洋唯一的立足之地,其余舰艇返回国内,完好的舰艇护卫着受损的舰艇,一部分前往新加坡,一部分前往越南金兰湾,一部分前往菲律宾马尼拉湾,一部分前往海南岛各基地。北华军夺取东南亚后,在东南亚只有新加坡具有修理大型军舰的能力,但新加坡无法同时修理这么多的受损舰艇,因此大部分受损舰艇都一瘸一拐地开入南海,分批前往本土沿海军港基地。在这同时,舰队抽调很多运输舰艇和医疗船,在驱逐舰的护卫下,把受伤的官兵优先送回本土进行治疗,并把阵亡官兵的遗体或骨灰也都送回国内安葬,此时进入天津港的就是这么一支舰队。
笼罩在现场的气氛很古怪,陆地上一片寂静,而舰队里的各舰艇上也一片沉默,毕竟这不是得胜之师凯旋归来。由于张学良下令实话实说地据实报道,因此整个北华、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都知道北华海军在珊瑚海吃了个败仗。舰队靠岸后,舰上的官兵们开始在一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惭愧中上岸,大部分是伤兵,有的头上包着绷带,有的用夹板吊着胳膊,有的用拐杖拄着走路,还有的躺在担架上被轻轻抬下来,除了伤兵以及照顾他们的医疗兵外,运输船还卸下了成百上千个薄木棺材和骨灰盒。官兵们基本都低着头,缓步走向岸上的人群。有的官兵在事后回忆道:“我们当时的心情很沉重,很无地自容,上岸的时候看到几十万人已经在等着我们,我们都感到惶然不安,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讥笑或谩骂在等着我们,我们甚至都没有勇气抬起头,都深深地低着头,因为我们不敢看到父老乡亲们脸上那失望的神色,害怕听到他们的叹息声。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地上岸,活像一群过街的老鼠。”
陆上人群里,为首的一位长者正是天津著名贤达耆宿、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张伯苓领着一干天津的社会名流,大踏步地走向了上岸的海军官兵们,脸上浮出了和蔼的笑容:“欢迎回来!”他大声道,“海军将士们,欢迎回家!”
岸上的人群随之鼎沸了起来,无数的标语旗帜陡然间招展飘舞、此起彼伏,掌声雷鸣,欢声齐响,伴随着无数热情而真挚的笑脸和一句句真诚的话语:“海军将士们,欢迎回家!”
官兵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张伯苓爽然地笑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抬着:“海军将士们,来来来,都把头抬起来嘛。不就打了一场败仗嘛?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哪有常胜之师?并且,你们都尽力了,我们是很清楚的。这次打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嘛!海军将士们,你们是英雄,没人会责怪你们的。欢迎你们回家。”
“欢迎回家!”数十万民众掌声雷鸣,无数的鲜花和慰问品飞向惴惴不安的官兵们。
官兵们讶然地看着张伯苓和岸上的人群,意识到这数十万民众是来欢迎自己的,而不是来责难自己的。顿时,官兵们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些军官流着眼泪地拉着张伯苓等人的手,反复地说道:“我们下次一定打赢,我们下次一定打胜仗...”
不仅是天津,在新加坡、海口、三亚、福州、上海、青岛、烟台、威海、大连、旅顺等各个港口,伤痕累累的北华海军舰队和官兵回来后,仍然得到了热烈而隆重的英雄式欢迎。张学良的做法是正确的,把败仗公布于众,坦然承认,才会真正地赢得民众的理解。更何况,中国的民众本来就拥有着宽容、善良、坚忍等传统品德,并且也没有那么脆弱,面对政府和军队的认错,国内社会各界都是理解和支持的态度。一开始,获悉海军在珊瑚海折戟沉沙后,北华和全国各界都陷入短暂的震惊、难以置信、惋惜、懊恼、惶恐、失望等众多负面情绪里,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但这些负面情绪很快就都烟消云散了,最终只有宽容和理解。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肯定也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比如嘲讽或奚落北华海军“纸上谈兵”“平时大吹大擂,一上战场便原形毕露”“耗尽民脂民膏而打造的舰队,一夜之间付之东流”“愧对国人、牵累国家”等,同时也有对张学良本人的攻讦,声称“张学良穷兵黩武、迷信武力,最终自食恶果”“妄自尊大、盲目好战,结果把国家推到了危险边缘,祸国殃民、劳民伤财”,诸如此类的,当然了,这些声音十之八九都在南方,北方倒没有太多这样的声音,一来是因为张学良在北方的威望极其之高,“英明神武”的形象已经非常地深得人心,极少有人反对张学良,况且,就是有人反对张学良,也不大敢公开表达出来,虽然张学良没有搞“白色恐怖政治”,在北华境内公开场合抨击张学良是不会被抓起来或人间蒸发的,但如果真有人在公开场合抨击张学良,肯定会被周围的人群起攻之;二来是因为南方毕竟不是张学良的领地,并且南方的政治气氛目前也十分微妙,这些反对或抨击张学良的声音,背后都有南京的影子,南京是借机给张学良一个间接的警告。但不管怎么样,这些蚊蝇之声没过多久就被犹如惊涛骇浪般的“继续坚定不移地支持张少帅、支持北华政府、支持海军”“海军加油!海军挺住!”“知耻后勇、越挫越勇”“奋起直追、反败为胜”等声音给淹没了。参军报名处,特别是参加海军的报名处门口,天天排起了长龙队伍,报名海军的青年不减反增;东北讲武堂舰艇学院也随之人满为患,大批原本报考陆空军的学员纷纷跳槽到海军;各个军港、造船厂的招工处也人头攒动。这使得北华海军不但没有一蹶不振,甚至还成了“英雄军队”,实力反而增长了,海军各造船厂的造船吨位和各兵工厂的工业产量陡然间大大提升。另一方面,北华陆军也发表声明,声称“陆海空三军同气连枝、手足之情,陆军会与海军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素来跟海军颇有龃龉的北华空军也发表了差不多的声明。在珊瑚海战役中痛失长子的北华政府副主席阎锡山忍住悲痛发表讲话,以自己为例子,以身作则地继续支持海军,阎锡山说“举目全球,哪一支列强海军不是经历无数磨难和挫败才逐渐强盛壮大起来的呢?世界第一的英国皇家海军在格瑞福兰海战之前不也被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打得屡战屡败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时间,北华海军不但没有名誉一落千丈,反而得到了来自全国的助威鼓劲。从全国各地飞到北华海军的慰问信数以十万计,慰问金累计上亿元,慰问品更加是堆积如山。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来自南方的慰问信、慰问金、慰问品足足占一半,南京政府对此是默许态度。北华海军的军用造船厂有一半都在南方沿海,报名进入造船厂工作的工人里有一半以上都来自南方,报名北华海军和东北讲武堂舰艇学院的有志青年里也有三分之一都是南方人。全国各界各地还捐献了巨额的资金,用于“给海军建造更强大的军舰”,数以万计的造船厂工人联名表示要自愿加班,从而加快造舰速度。败仗之后,整个中国反而是团结一心、众志成城。
感动归感动,海军内部还是要对这场败仗进行全面处理以及整顿。
在张学良的亲自主持下,5月20日这天,海军在天津举行高层会议,对珊瑚海战役进行战后反思和各方面的总结工作。经过认真研究,参会高层都认为,之所以战败,最大的原因有三个:
一是用人不当。第1舰队副司令凌霄、第2舰队副司令刘田甫、第3舰队司令方念祖等数十名中高层军官“名过其实、徒有虚名”,根本不具备指挥航母舰队作战的能力以及面对瞬息万变的战局和各种突发情况时沉着冷静、指挥若定的过硬素质;再加上指挥系统混乱,人事安排自相矛盾,原本是第二总指挥的曾以鼎在第一总指挥陈季良失去指挥能力后根本就无法统一指挥全舰队,各舰队在之后完全是各自为战,互相之间的配合程度可谓是差强人意。在这件事上,海军副总司令沈鸿烈要负最大的责任,因为他在战前力排众议地重用凌霄等人;
二是情报失误。美军实际上是8艘航母参战,但绝大部分的北华海军高层却始终坚信只是6艘,从而在战事中措手不及。但这件事不能由海军情报局等情报部门负责,因为情报部门在战前已经觉察到这一点并多次报告给海军总司令部,却一直没有被采纳,在这件事上,沈鸿烈仍然要负很大的责任,同时,部分舰队指挥高层,比如刘田甫、方念祖,因为私心作祟而顽固不承认美军还有2艘航母,这种为一己之私而不顾整体大局和国家利益的自欺欺人做法最终给舰队带来惨重损失;同时,海军本身就已经存在骄傲轻敌的情绪,必须引以为戒;
三是经验不足。北华海军虽然对航母的重视程度和运用能力都高于美军,但实际上也没有太多的航母群作战经验,对夏威夷的攻击是突袭,并且美军没有航母参战,对马里亚纳群岛的攻击是单纯的两栖作战,美军也没有航母参战,北印度洋海战是真正的双方航母交锋,俾斯麦海战役也是一样的,北华军在这两场战前之战中都没有取得理想战果,但却刻意地掩盖了己方暴露出的不利和弊端,甚至是报喜不报忧,从而为珊瑚海战役中的失败埋下了祸根,而美军则恰恰相反,本来也缺乏航母作战经验的美军在北印度洋海战和俾斯麦海战役中充分地吸取经验和教训,迅速加强了己方的航母作战能力。在这件事上,沈鸿烈还是要负起责任。
会议上,海军总司令陈绍宽、副总司令沈鸿烈、总参谋长陈策等高层都逐一发表讲话,做自我检讨。沈鸿烈面对自己要负起的重大责任,采取了坦然接受的态度,逐一承认了自己犯下的重重错误,最后,沈鸿烈深深地向张学良以及参会众人鞠躬,表达自己的忏悔和悔恨。
张学良为了稳定军心士气,发表讲话道:
“诸位也不需要太灰心丧气,更加不能因此而丧失斗志和信心。愈挫愈勇、遇强则强,是一支真正的强大军队应有的精神。想当初,空军也跟你们一样遭到挫败,第二次东北战争,空军的飞机遭日军突袭而炸毁一大半,冯庸等人悔恨莫及、痛苦万分,但时至今日,我们的空军却拥有了几万架飞机。我相信,海军也一样,今日的失败,恰恰是以后获得成功的前提!”
经过多方研究,海军总司令部最后决定:由张学良亲自兼任海军总司令职务,陈绍宽降至为海军副总司令,陈策仍然担任海军总参谋长;凌霄撤除海军副总参谋长职务,由原先的第4舰队副司令蒋斌接任;沈鸿烈撤除海军副总司令职务,军衔由海军上将降为海军中将,调任海军总后勤部部长兼海军总装备部部长;除此之外,陈绍宽停薪半年,沈鸿烈停薪一年。
在珊瑚海战役中犯下了严重过错的将领和军官都在随后的几个月内逐一由海军军事法庭进行审理和判决。第2舰队副司令刘田甫革职降衔,开除军籍,第4舰队司令方念祖因为在海战中“贪功冒进、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从而给海军带来极其重大的损失,湖南号和河北号航空母舰,每艘建造近两年,结果在两个小时内全部战沉,因此判处刘田甫开除军籍,有期徒刑十二年;第4舰队参谋长冯志冲因为在海战中“没有履行职责且优柔寡断”,判处革职降衔,开除军籍;第1舰队副司令凌霄因为在海战中“越俎代庖、干预指挥、玩忽职守、轻率鲁莽”,军衔降为少将,勒令退役,但凌霄在接受审讯时恳请能让自己继续留在海军里并用自己的绵薄之力来弥补一点过失,因此最后的判决改为军衔降为上校,调任海军总后勤部运输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