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烈仍然是面无表情,用僵硬的动作缓缓拿起碗筷,慢慢的,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嘴唇也在剧烈地哆嗦着,脸色变成了灰白色,霎那间,因为麻木而强撑起来的精神再次垮了,黄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转眼间,整个人就泪流满面,泪珠成串成串地涌出,手中的碗筷甚至都不听使唤地在剧烈颤抖,互相碰撞着发出雨点般密集的声音。陈绍宽是在默默地流着泪,而沈鸿烈则上下牙关紧咬,全身肌肉紧绷,脸上肌肉在抽动着,急剧喘息着。沈鸿烈低着头,脸几乎要埋进了碗里,浑身猛地一颤,无声地嚎啕痛哭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说着什么,巨大的悲痛和空前的悔恨彻底淹没了他。
张学良手足无措了几分钟,勉强听见沈鸿烈在说“对不起”。
餐厅的门被轻轻打开,北华宣传部长黄郛走进来。看着在痛哭流泪的海军总司令和副总司令,黄郛不感到意外,他神色平静地走到张学良身边,轻声道:“少帅。”
张学良点头:“有什么事情吗?”
黄郛的脸上是一种古怪的神色:“珊瑚海战役...新闻媒体那边...怎么报道?宣传部怎么对外宣布?要不要...掩饰一下?”
“怎么掩饰?”
黄郛低声道:“宣传部那边经过研究,觉得应该...应该把战果适当地‘稍微修改’一下,修改成我军损失3艘航母,击沉美军4艘航母和5艘战列舰,这样...”
“这不就是骗人吗?”张学良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已经看开了,“打了败仗就是败仗,何必遮遮掩掩?并且,实话实说是新闻媒体的道德和原则,欺骗手段又有什么用呢?”
黄郛嗫嚅道:“可是...据实报道的话,对士气和民心都会有很大打击的。老百姓都在满怀信心地等着胜仗捷报,结果却等来这么一场...我们担心,军队和民众都会接受不了的...”
张学良叹口气:“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很久,保持国内的斗志和士气是很重要的,但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应该认真对待这场战争。胜仗就是胜仗,败仗就是败仗。必须要让社会各界和大后方百姓真正地了解到战争的进展实况,他们不仅有权力分享军队获得胜利而带来的喜悦,也有义务要承担部队的挫折和忧愁。谎言是不能撒的,因为谎话意味着破绽,为了弥补上一个谎言的破绽,就必须要再编造一个谎言,这是一个滚雪球的过程,一旦最终东窗事发、真相大白,带来的打击就更大了。况且,政府的责任就是团结人民,更加不能撒谎了,谎言会严重破坏政府的威信和公信力,最终带来最大的危害。靠谎言来伪造假象、粉饰太平,这样的虚伪政府是撑不下去的。只有坦然地面对失败,勇敢地承认错误,政府、军队、人民,才能真正地患难与共,从而困难一起扛。”他站起身,看着众人,“美国在战争初期遭到我们的重创打击,但美国政府没有说谎,没有对国内民众掩盖失败和损失,为什么?因为美国有这个底气和实力,并且美国政府认为最终胜利肯定属于他们,所以他们无所畏惧。难道我们就做不到这一点吗?难道我们就一下子丧失必胜信心了吗?不,我们承受得起。六艘航母是重大损失,但我们承受得起!我们不但在物力和财力上承受得起,在精神和信念上也承受得起!我相信我们的政府、军队、人民没有那么脆弱!不会因为一场失败就害怕得畏惧不前!越挫越勇、败不而馁才是一个伟大民族具有的宝贵品质!关于珊瑚海战役的报道,实话实说!这是我的命令!另外,我今晚给全国发表一个讲话,你也去安排一下吧。”
“是!”黄郛肃然起敬,凛然领命。
张学良望向陈绍宽和沈鸿烈:“战争还没有完呢!我相信,你们下次再流泪,是胜利的喜悦泪水。现在,先收拾残局吧!我们不能一次失败就被打垮了,必须要迅速重整旗鼓!”
5月12日这天,以《北方军报》、《北方日报》等几份北华官方报纸为首,北华境内的新闻媒体都对“珊瑚海战役”进行了重点报道,标题基本没有进行修饰和美化:
《我海军舰队在珊瑚海遭到挫败》
《我海军战沉六艘航空母舰,六千余海军官兵为国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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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军被击沉三艘航空母舰和三艘战列舰》
当天晚上,张学良在沈阳的无线电广播大厦亲自向全国发表讲话:
“亲爱的国民,我是张学良。今天,我怀着沉痛而悲伤的心情,通知你们一件很难让人接受的事情,我们的海军在珊瑚海遭到了一场令人扼腕长叹的失败,损失很大,共有六艘航空母舰、三艘重型巡洋舰、五艘驱逐舰等三十多艘军舰在战斗中沉没。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我们的参战海军将士都英勇地履行了职责,他们也取得了很大的战果,给敌人造成了同样重大的损失。...失败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失败而丧失继续前进的斗志和勇气。我很担心这一点,所以今晚发表了这番讲话。我们确实刚刚遭到了一场失败,但在这个时候,更加需要我们全体国民和前线将士团结一心,患难与共。我希望诸位国民能克制情绪,勇敢地接受这个现实,不要责怪参战的将士们,不要因此而灰心丧气,希望你们能继续相信政府,继续坚定地支持我们的军队,让我们一起共度难关。胜利,让我们获得经验,也容易让我们骄傲,失败,让我们获得教训,也容易让我们悲观。其实,我们也曾遭受过失败,遥想当初,日本军队都已经成功地打进了沈阳,可我们现在不照样撑过来了吗?我们不照样赢得了对日本的战争胜利吗?诸位亲爱的国民,我相信你们此时很震惊,甚至会感到痛苦、紧张、慌乱,其实,我和政府的高层领导们、军队的高层将领们此时都同样非常难受,特别是我们的海军,上下都沉浸在巨大的自责和愧疚中,他们非常地觉得自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你们,甚至都感到无法回来面对你们。我们的海军现在非常需要你们的理解和支持,我在这里向你们保证,只要有你们的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海军就会化悲痛为力量,他们就会在下次战斗中反败为胜,为我们取得最终胜利而勇往直前。我在这里谢谢诸位国民。...”
发表完这番讲话后,张学良下令全北华为在珊瑚海战役中阵亡的6000余海军官兵降三天半旗,默哀三天。张学良以身作则,海军和政府高层人员都在胳膊上佩戴黑色孝布以哀悼阵亡官兵。同时,张学良下令拨款五百万元用于嘉奖和抚恤珊瑚海战役中的立功官兵和伤亡官兵,中高层军官随后处理。
顿时,北华境内、全国境内、举世各国都一片哗然。
珊瑚海战役结束后,同盟国欢声雷动,英国首相丘吉尔在心花怒放中直接越过罗斯福,给尼米兹发去了贺电,声称他“在同盟国最危险的时刻力挽狂澜,是整个同盟国的头号英雄”,电报里溢满了各种褒扬词汇,同时丘吉尔又声称“珊瑚海战役是中国海军在甲午海战后遭到的第二次毁灭性的打击和决定性的惨败”“张学良集团和整个联盟国的嚣张气焰以及扩张势头都随着这场可耻的失败而彻底中止”“这场海战意味着同盟国开始逐步地夺回整个战争的主动权,联盟国将被迫转攻为守,而同盟国则即将进入局部反击乃至进入全面反击”,云云。罗斯福总统和美国政府也对太平洋舰队大加嘉奖,原本是海军三星上将的尼米兹被晋升为海军四星上将,三支特混舰队的司令弗莱彻少将、斯普鲁恩斯少将、哈尔西少将都齐刷刷地晋升为海军中将。这场胜利对美国是极其宝贵的,原本因为开战初期的重大失败而笼罩在美国社会各界的悲观气氛此时都霎那间烟消云散。
让整个同盟国和整个联盟国都感到吃惊的是,北华高层对这场失败没有进行任何掩饰,新闻媒体完全是实话实说地报道了这场战事,张学良在他的个人讲话里非常坦然地承认了这场重大失败,并利用他的巨大威望,呼吁民众克制负面情绪,号召民众理解并继续支持军队。
获悉这件事后,丘吉尔继续发挥他的演讲口才,对张学良“色厉内荏的行为”进行了多番的嘲笑,丘吉尔振振有词地声称“正因为北华海军败得太惨重了,惨重得甚至让张学良都没有勇气掩盖他的失败。就好像一个全部家产是一万块钱的人,丢了一百块可以蒙混掩盖,丢了八千块就根本没法掩盖了,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但白宫的反应则是另一回事。
总统办公室内,容光焕发的罗斯福总统亲自把晋升嘉奖令和代表美国军队最高荣誉的国会荣誉勋章授予从澳大利亚赶回来的尼米兹:“祝贺你,上将。”
尼米兹的脸上露出一丝礼貌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他只是说了一句:“总统先生,张学良公开地承认了他的失败。”
罗斯福总统的脸上的喜色也变成了一种凝重:“是啊,这说明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区区一场失败根本就打不倒张学良,甚至,他根本都不在乎。上将,你们的压力仍然很大,战争还会持续很久,并且接下来的战斗甚至还会更加凶险,愿上帝保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