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撕裂苏军在伏尔加斯基的防线并进行了持续一星期的分割战斗后,北华军彻底攻陷伏尔加斯基,苏军两个步兵军被击溃,战后的伏尔加斯基完全被夷为平地。而伏尔加斯基被北华军攻陷,对斯大林格勒会战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堪称釜底抽薪。失去了伏尔加斯基,斯大林格勒失去了重要的工业基地,失去了同莫斯科联系的通道(水陆两路),还失去了最后的后方,苏军士气遭到重创,整个斯大林格勒已经完全被包围,成了一座孤城。
斯大林格勒的最终沦陷仅在半个月后,除了德军和北华军已在战场上占尽全面优势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导致了苏军的最终崩溃。这件事颇具戏剧性,不过,戏剧性的事情本来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因为历史本身就是各种偶然和必然的混合体。
早已经被德军和苏军杀得天昏地暗的斯大林格勒战场上,北华军也加入了战局,并且战斗的形式完全就是巷战。飞机轰炸、大炮轰击、坦克冲锋、步兵推进、肉搏、拉锯...已经上演了无数遍的战斗画面和已经程序化了的战斗过程在斯大林格勒战场上继续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上演着。全城支离破碎,三方军队犬牙交错、殊死搏杀,几乎是以尸体铺路地展开战斗,参战官兵无论是苏联人、德国人、中国人,都在精神上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亢奋和癫狂,但有两种人则保持着心如止水般的平静,情绪的过度波动对他们来说是最大的忌讳,冷静是他们的必备品格,这两种人就是高级指挥官和狙击手。
余保良和他的搭档高志刚以及数以千计跟他们一样的三国同行在这种战斗环境里可谓如鱼得水,对于一个狙击手来说,没有什么比在漫长而枯燥的等待后忍住欣喜若狂的心情通过精准一枪把目标送进地狱更加让人觉得有成就感了。“狙击手的价值,就体现在命中目标的那一枪上。击中目标的那一霎那,我们会感到之前的付出是值得的,并且我们也会在射杀成功的那一刻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狙击手的猎杀过程就像钓鱼,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一刻。”余保良是这样说的。
但在这天晚上,余保良碰到了让他的良心和责任互相煎熬的考验。
当时,余保良潜伏在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隐蔽场所,准备消灭一个著名的苏军狙击手。这个苏军狙击手在斯大林格勒战场上已经击毙了250多名德军和30多名北华军,枪法极准,是个非常难以对付的对手。余保良和高志刚奉命去消灭他,不是出于宣传的目的,就是很简单地要消灭这个杀人如麻的苏军狙击手。“提前一天打死他,你们就能拯救一个班;提前一星期打死他,你们就能拯救半个连。”这是师长唐飞虎对余保良说的话。余保良通过他的“统筹筛选法”,迅速把对手进行了定位。此时,余保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确定那个苏军狙击手就在自己对面的某个角落里,并且那个苏军狙击手也在等待着杀死自己的机会。
这是狙击手和狙击手之间的对决。游戏规则简单明了,胜负就在瞬间分出。这种场面就像中国武侠小说里的高手单挑,一招决定胜负和生死,并且狙击手的单挑更凶险。狙击步枪的击发时间一般只有0.025秒,0.025秒后,要么你成为活着的赢家,要么你成为死了的败者,瞄准镜十字线的背后就是地狱之门。
双方都在静静地等着对方露出致命的破绽。余保良并不着急,他有十足自信能够在耐心和耐性上超过对手。这种生死悬于一线的僵持已经持续了两天两夜,余保良仍然精力充沛,并且他有感觉,对手很快就要沉不住气了。
百十米外,一支北华军和一支苏军正在搅成一团,喊杀声惊天动地,紧接着,一片人群涌来过来,都是苏联平民,他们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战火,在余保良的鼻子前牛踹马踏而过,炮弹和流弹不断落在这些苏联平民人群里,炸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瓢泼飞溅的鲜血,三五成群的苏联平民倒在地上,要么血肉横飞,已经毙命,要么血如泉涌、奄奄一息,要么在血泊里艰难地喘息着、呼叫着、挣扎着、蠕动着,绝望而凄惨的俄语哭喊声和呻吟声此起彼伏。余保良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十几米外甚至几米外,一个个浑身鲜血甚至已经缺胳膊少腿的苏联平民在惨不忍睹地扭动着身躯,发出痛苦的哀嚎,一个接一个地慢慢死去。余保良对这些视若无睹、不为所动,但他的脑海里则想起了两件事。
在第二次东北战争期间,余保良当时在旅顺战场,他同期有两个最要好的同学在另外两个战场上担任狙击手,战争结束后,余保良很伤心地得知这两个朋友都阵亡了,但这两个朋友的阵亡方式却截然不同。其中的一个朋友在潜伏时看到一群日军在不远之外凶狠地虐杀着一群被他们追赶上的东北老百姓,那些日本兵丧心病狂地用刺刀把一个又一个跪地求饶的老百姓捅死。一开始,余保良的这个朋友还强忍着,但他看到一个日本兵把一个还在吃奶的中国婴儿挑上刺刀后,他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在短短三十秒内,他用狙击枪在同一个位置上一口气射杀了那群日军里的九个人,最后因为暴露位置而被日军乱枪打死。当时,余保良的这个朋友在执行任务,奉命狙杀一个日军少将旅团长,但他没有等到目标出现在他的瞄准镜里就因为“一时冲动”而被日军打死了,而在他阵亡后不到五分钟,那个日军少将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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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朋友的经历也差不多,也负责守株待兔一个重要的目标。当他潜伏时,五个日本兵在他的瞄准镜里轮奸一个中国妇女,距离他不到一百米,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十分钟,那个中国妇女绝望地哭号了三十分钟,最后被那五个兽性大发的日本兵用刺刀杀死并用木棍捅进下体。余保良的这个朋友冷酷无情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五个日本兵踩着血泊、提着裤子、怪笑着离开,他都一枪不发,最后,他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开出的唯一那一枪精确地击毙了他等待已久的重要目标。但余保良的这个朋友并没有成为英雄,虽然他因为顺利完成任务而得到了勋章和表扬,但所有战友都对他冷脸相对,甚至,那个被害妇女的家人还找到了他,哭骂他当时见死不救,那个被害妇女的五岁孩子抱着他的腿,不停地说“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救我妈妈”,被害妇女的母亲老泪横流地咒骂他不得好死。最后,余保良的这个朋友自杀了,留下遗书“我对得起我的职责,但对不起我的良心”。
如果换成是我,我当时该怎么办?余保良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但每次想起来,他都感到不寒而栗,因为他根本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军人必须热血,狙击手必须冷血,但狙击手也是军人。
这三句话的每一句都是正确无误的,但最终却得出一个自相矛盾的结论。
良心和责任爆发激烈冲突,这是人最痛苦的事情。
回过神来后,余保良迅速地清楚自己正在斯大林格勒战场上,他为自己刚才的分神而感到羞愧,虽然没人知道。在他的眼前,所有的苏联平民都死了,包括那些一开始受了伤但因为得不到救援而活活流血而死的平民。这些新鲜的尸体还保留着临死前的动作,脸上还僵硬着临死前的表情,看上去怪异而诡谲。余保良本来无动于衷,但他的眼角余光则告诉了他一件特殊的意外。
在距离余保良不足十米的地方,静静地仰卧着一具尸体,是一个非常年轻的苏联女子,应该只有二十岁,正是一个女人最婀娜多姿的时期,但再美丽的尸体都只是尸体,并且这份美丽也因为死亡而多了一种怪异和恐惧。淡黄色的长发凌乱地摊在头颅的下方,鹅蛋形状的雪白脸颊以及上面的高挺鼻梁、微微上翘的嘴唇都已经僵硬了,两条修长的腿上沾满了血污,这个苏联女子应该是背部中弹。虽然属于不同人种,但余保良觉得这个苏联女子用中国人的眼光看也是一个很美貌女子,她的双手抱成一个环,即便死了,仍然维持着这个环,而她的怀里,一个大概只有一岁的婴儿正在蠕动着。
余保良竭力不想去看那个在这片死人堆里唯一幸存下来的婴儿,但眼角余光还是忍不住瞥了过去:很显然,那个年轻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危险,婴儿在之前并没有动,应该是睡着了,对于婴儿来说,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妈妈的怀里。也许是受到了震动,也许是睡足了,这个婴儿此时醒过来了,他/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死了,怀抱也已经不再温暖了。婴儿小小的身体在轻轻地蠕动着,拱动着,在本能和饥饿的驱动下寻找母亲的乳头。
寂静而狼藉的战场,遍地交相枕藉的尸体,一片废墟,数量不详的几个属于交战双方并且在战斗状态中的狙击手,一具年轻母亲的尸体,一个还活着的婴儿,构成了极其古怪的战争画面。
余保良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分心,但十几米外一栋房屋正在熊熊燃烧,火光在夜幕下把那个婴儿照得清清楚楚。
几分钟后,婴儿开始哭泣起来。
余保良凝神屏气,全力排除杂念,让自己忘掉那个婴儿并过滤掉婴儿特有的啼哭声。
但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刺耳,像锉刀般锉在余保良的心头:
这么冷的气温,又没奶喝,这小东西很快就会死。不过...关老子屁事!没错,关我屁事!这个小杂种也是苏联人,关老子屁事!冻死拉倒!饿死拉倒!
不要分神!专注!我的任务是干掉那个苏联狙击手!专注!专注!
过了十几分钟,余保良放弃了自欺欺人:吵死了!婴儿的哭声真吵!听起来好像越来越微弱了...这个小东西也挺可怜的,亲娘的尸体都硬了,亲爹也不知道在哪里,也就一岁吧!真可怜,一岁大的娃娃,本该在吃奶,就被冷冰冰地抛弃在战场上...距离我也就五米左右吧!如果是平时,我肯定会救的,老子可不是小日本那种连婴儿都杀的畜生...但现在,我怎么救?老子只要一露头,马上就被一枪爆头,死得比你还早。你别怪我,要怪,怪你自己投错胎了。
又过了几分钟,婴儿的啼哭声更低了,发出一种呜咽呜咽、断断续续的声音,余保良有些心烦意乱,他默念着告诫自己:余保良,不要乱想,那是俄罗斯人的婴儿,不关你的事,俄罗斯人当年屠杀了不知道多少中国婴儿,在海兰泡,多少还在襁褓里吃奶的中国婴儿被哥萨克骑兵活生生地踩成肉泥,他们当年为什么不放过那些中国婴儿?因为他们是畜生!畜生的后代是什么呢?还是畜生!不值得同情!他妈的!俄罗斯人当年那么残暴地对待我们,现在有什么资格获得我们的同情心?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去他妈的!死了拉倒!关你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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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幕中,婴儿的低哭声仍然异常清晰。
余保良像个精神分裂者一样胡思乱想:什么?孩子是无辜的?扯淡!又是这套虚伪迂腐的言论!无辜又怎么样?又不是我让这个婴儿在这里活生生冻死饿死的!只是,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婴儿慢慢地死掉而无动于衷,那我是什么?我还是人吗?不!我不该这样想,不是我该做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我能救这个婴儿吗?我只要一露出身子,马上就会升天!对嘛!我也救不了这个婴儿。这本来就很荒唐!我身为一个中国人,为了救一个苏联的婴儿,被苏联的狙击手一枪射杀,我也太悲剧了!死得太窝囊了!还有,对面的苏联狙击手肯定也看到了这个婴儿,他们自己都不救他们的同胞,我操什么心?我干嘛要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我自己家里哭?没错!没错!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我都没理由去救这个婴儿。
余保良轻轻地深呼吸,稳住心神,一动不动地继续潜伏,但眼角的余光却仍然情不自禁地瞥过去,那个婴儿已经不哭了,只是在软绵绵地动弹着,两只小小的拳头在一伸一曲着。余保良感觉自己强装成石头般的心头猛有个地方刺痛了一下,石头外壳裂开一道缝,继而支离破碎,露出了里面的有血有肉的心脏。在这一刻,余保良突然感觉自己很悲哀。几分钟后,埋伏在附近的高志刚惊愕地看到余保良做出了送死的行为。
战争结束后,我会结婚生子,当我的孩子也有这么大的时候,我会想起今天的事情吗?想起这个被我眼睁睁看着死去的俄国婴儿吗?肯定的。余保良想着,他又想起了他的那两个命运迥然的朋友,最后,他做出了决定。余保良取出自己的急救包,撕下上面的红十字标志,然后用步枪挑起来扬了扬,又用步枪指了指那个婴儿的地方。
周围仍然一片寂静,高志刚瞠目结舌。余保良知道对方的狙击手肯定看到了,并且这个图案的意思很清楚。
顿了几秒钟后,余保良缓缓地举起手并站起身,一点一点地完全把自己的头部和上半身暴露了出来。他十分坦然,没有拿枪,他只有一个念头:与其丧失人性地活下去,还不如为了维护人性而死。余保良知道,对方狙击手瞄准自己并开火直到自己中弹,不超过一秒钟。这一秒钟让余保良感觉犹如一辈子般漫长。
高志刚急得额头上青筋暴凸,低声地狠狠骂道:“余保良,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极度难以理解余保良的行为,并且他已经想象出了余保良的天灵盖跟钢盔一起被子弹打飞的画面,因此准备闭眼。高志刚也知道这一瞬间只需要一秒不到,他相信自己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余保良已经倒在了地上,头部出现一个喷着鲜血和脑浆的窟窿,因此他不忍心,想闭上眼睛,但他的脑中在电光火石间猛地掠过一个念头:难道余保良要用自己作为诱饵吸引对方狙击手开火?余保良为什么要这么做暂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宝贵机会,高志刚急忙把闭了一半的眼睛重新睁大,枪口也急切地瞄准向对面。
但对面没有闪起枪口的火花。高志刚在两三秒的搜索后急忙再次望向余保良。
余保良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没有子弹击中他,他自己似乎也不相信这一点。在给对方充足的几秒钟射击时间后,余保良走向那个浑身冰凉、已经不再啼哭和蠕动的婴儿,将这个小小的生命放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温暖的婴儿轻轻地动了一下,这让余保良的心头在情不自禁间涌起了一丝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