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变色的白刃战中,双方士兵都在发疯般的血战中杀得龙甲浴血、白刃尽赤。实际上双方的高级指挥官都很清楚,在这种双方都没有援兵的情况下进行这种以命换命的大规模肉搏战,最终结局只有三个,要么其中一方死绝了,要么其中一方军心崩溃而败逃,要么双方同归于尽。但残酷的血战持续了足足一个多小时,第74师和第5师团竟然都没有任何部队临阵脱逃,前面的士兵血肉纷飞地倒地,后面的士兵毫无惧色地源源不断填补上去,两军爆发出的凶悍而顽固的战斗意志几乎是史无前例,这场血战的残酷程度远远超过日军最引以为豪的“弓长岭夜袭战”。第74师和第5师团都已拼到了油尽灯枯、濒临崩溃的境地,双方的工兵、炮兵、辎重兵、骑兵、军官、文书、副官、参谋、卫兵、炊事兵等非步兵的士兵也都尽皆参战,挥舞着榔头铁棍工兵镐的士兵们奋力搏杀,鬼哭狼嚎声中,被工兵镐砸烂脑袋、被工兵锹铲掉头颅的士兵比比皆是。
在这种群魔乱舞般的肉搏血战中,无论是参战的士兵还是观战的军官,无不被刺激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跳血压等各种生理数据一路增高,但有一种军人在此时仍然保持着心如止水,或者说是在竭尽全力地做到心如止水,因为他们的兵种身份需要他们保持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第74师师属狙击连连长余保良少校默然无声地潜伏在一片毫不起眼的灌木丛里,他在这里悄悄挖了一个可以容纳他整个人的土坑,带着一点牛肉干和巧克力,以及几十发子弹和他那把安装着3.5倍光学瞄准镜的辽二十五年式狙击步枪趴了进去。余保良用木板盖住自己,风雪和风雨使得他的藏身处很快就被积雪烂泥给覆盖了,整个人只露出半个脑袋以及一双眼睛在外面。实际上,余保良此时和日军的阵地几乎就近在咫尺,巡逻的日军经常在他鼻子跟前经过。当初在旅顺接受范长江采访时,余保良曾问范长江为什么这么玩命。范长江说:“对于我们记者来说,如果我们采访到的新闻不够真实详尽,只能说明我们靠得还不够近。”余保良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他后来对他的狙击手们说道“如果我们射杀敌军不够精准,只能说明我们靠得还不够近。”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心理素质极其过硬的他几乎就在日军眼皮底下展开了潜伏。在过去几天里,余保良一枪未放,其实他有足够的机会击毙三十个以上的日军,但狙击手的使命绝不是单纯地射杀敌军目标。在讲武堂狙击学院毕业时,院长兼上次世界大战期间全球第一狙击手的沈比利给每一位毕业的北华军狙击手都发放了一个小铜牌,上面刻着一个数字:201。201是沈比利在上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射杀记录,并且至今没有人打破这个记录。沈比利语重心长地告诫这些他一手培育出来的即将踏上战场的狙击手们:“你们记住,狙击手的使命并非单纯地射杀敌军,狙击手的使命是如何利用他的精准一枪给敌军带来最大限度的损失和打击。射杀敌军一个士兵,是普通步兵都能做得到的,你们身为经过残酷训练的狙击手,却去干普通步兵的事情,无疑是愚蠢而低级的。射杀五十个敌军普通士兵都不如射杀敌军一个军官。况且,狙击手开火后都意味着自身即将暴露,暴露的狙击手基本必死无疑。狙击手开火是有代价的,所以不能冒着巨大的风险去射杀低级目标。你们切记,狙击手杀敌时应该考虑质量,而不是数量。狙击手的使命,是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
余保良把老师的教导深刻地铭记在心,所以他对那些日军普通士兵视若无睹,甚至好几次有几个中佐大佐在他瞄准镜里经过,他都强行忍住了扣动扳机的欲望。中佐大队长、大佐联队长已经被余保良不感兴趣了,他在乎的是少将旅团长、中将师团长级别的高级军官。此时的余保良狼狈不堪,因为他满脸满头都是已经冻起来的粪便。就在昨天夜里,一队巡逻而过的日军经过他的鼻子跟前,本来余保良无所谓,他隐藏得很好,日军是发现不了他的,但其中一个日军居然走到余保良跟前,然后蹲下并脱下裤子,背对着趴在土坑里的余保良,然后将屁股泰山压顶般地盖在余保良鼻子前。余保良在明白这个日军要干什么后顿时怒不可遏,上次他在旅顺潜伏在雪地里时被一个日军尿了一脸,此时的情况居然变本加厉,这让他几乎气炸了肺。气急败坏的余保良真恨不得把狙击枪从这个日军的后庭花里塞进去然后扣动扳机,但他还是忍住了,一边在心里破口大骂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屁股距离自己脸不足十厘米的日军在“哟西”声中一泻千里,把一大堆臭不可闻的五谷轮回之物劈头盖脑地喷射到自己的脑袋上和脸上。
以空前的意志力忍辱负重的余保良硬生生地任凭自己脸上和脑袋上的粪便从热腾腾变成冷冰冰并且最后冻成了石头一样的东西,一直保持着纹丝不动。第74师和第5师团爆发前所未有的大规模白刃战后,余保良置若罔闻,对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肉搏声、爆炸声、枪炮声都充耳不闻,甚至有一架B-17在距离他不足一百米的地方丢下一颗重磅航空炸弹时,他仍然一动不动。余保良真正感到难受的只有一件事,他在瞄准镜里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样年轻的北华军士兵与一个凶悍壮实的日本兵就在距离自己五十多米的地方展开肉搏,那个兄弟被日军的刺刀捅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号叫,日本兵继续发疯般用刺刀捅着这个兄弟。余保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个袍泽弟兄被日军残酷杀死在自己跟前,被日军的刺刀捅得肚破肠流,而他却不能开枪去救这个弟兄。这个死去的弟兄倒在余保良五十多米外的冰冷泥泞里,没有生气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余保良所在的地方。在一霎那间,余保良几乎丧失了继续用瞄准镜搜索日军高级目标的勇气,因为他的视野里一直有这双黯然无光的眼睛在静静地看着他,让他心如刀绞、悔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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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旅团旅团长国崎登少将是师团长板垣中将的心腹爱将,因为在多场血战中,国崎登少将都身先士卒地率领部队冲杀,其视死如归的精神让板垣中将多次称赞不已。当“笔部队”来到咸兴战场采访时,板垣中将便把国崎登少将作为光荣榜样和重点先进人物介绍给了“笔部队”。
日军的“笔部队”是日军战地记者团的简称,是东京宣传部门和军部联合设立的军用宣传机构,该部队门类齐全,包括文字记者、摄影记者、新闻纪录片摄制组记者等。“笔部队”经常被派到最前线如影随形地跟着日军,用照相机和摄影机真实记录日军“浴血奋战的壮举”,然后送回国内播放,以此宣传“帝国军的无敌军威”,激励和煽动国内民众,从而稳定国内人心民意。此次第5师团血战咸兴,自然成为了“笔部队”的重点采访对象,毕竟第2和第6师团覆灭后,第5师团就成了日本陆军的头号劲旅了。另一方面,东京也很需要几个正面事例来好好地振奋振奋人心,毕竟日本陆军自第二次东北战争失败后就一直萎靡不振,第5师团自然是盛名之下、无法推却。日本国内已经在大肆报道赫赫有名的“钢军”将会在这场朝鲜战争中如何通过辉煌的战绩来挽回帝国陆军的荣耀和威名。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鼓舞第5师团的士气,东京不但派来了日本著名的浅草艺术团前来咸兴劳军慰问,还派来了一支高档次的“笔部队”进行采访记录。作为板垣中将重点褒扬的第5师团头号“猛将”,国崎登少将自然成了记者们的重点采访对象,几个记者扛着摄影机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位“猛将”。
国崎登少将此时的样子确实很上镜,一个多月的苦战让他两眼布满血丝,络腮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了,身上的军装也已是衣衫褴褛,沾满了血污和灰土,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张飞般勇猛。为了让这位“猛将”的人物形象更加鲜活,记者团的负责人、《东京朝日新闻》记者守山义雄对国崎登少将进行了采访:“国崎旅团长,战争结束后,你打算干什么?”
国崎登少将道:“我想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从事抚恤阵亡将士家属的慈善事务,我想竭尽全力地弥补他们的悲痛。”
“为什么您有这样的想法呢?”
国崎登少将叹口气:“在上次满洲战争期间,帝国陆军先后投入了15个师团参战,每个师团都死伤惨重,很多联队大队都彻底打光了,超过十万士兵的尸骨没能运回国内,都葬身在了满洲。第2、第6、第16、第3师团全军覆没,尽管这四个师团的师团长们、旅团长们、联队长们都和士兵们一起战死了,但他们的家人却不得安宁。比如坚持要进攻沈阳的秦真次师团长,他阵亡后,他的家人非常悲痛,但更加悲惨的是,大批第2师团阵亡士兵的家属日日夜夜地围聚在他家门口,向他家里扔石头,打砸他家,甚至往他家里泼大粪。阵亡士兵的家属们痛骂秦真次中将是害死他们家人的罪魁祸首。秦真次中将的妻子最后不堪悲痛和侮辱,在秦真次中将的遗像前自杀了,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其实,不仅仅是秦真次中将,参加过第二次满洲战争并回国后的所有的师团长、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都受到了阵亡士兵家属的辱骂和围攻,激动的家属们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剖腹自杀谢罪?为什么那么多士兵都死了,他们却还有脸活着回国?为什么他们只顾自己逃命却不把阵亡士兵的遗骸带回国?那场战争我们失败了,所以参战的将军们、军官们都没有得到英雄的待遇,甚至得不到国内民众的理解,我已经听说十几个参加过第二次满洲战事的旅团长、联队长、大队长因为不堪受辱而剖腹自杀了,还有一个师团长也剖腹自杀了,他们的家人生活在悲痛和来自全社会的鄙夷中。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家人也受到牵连。”
守山义雄和记者们听完后都默然无语。国崎登少将还算是个实在人,没有说一些华而不实的豪言壮语,说的话很真诚、很坦然。
当天夜间,血战爆发的时候,国崎登少将正在伤兵医院里作为特邀嘉宾观看着浅草艺术团的表演。东京浅草艺术团在日本演艺界很有盛名,裕仁天皇的皇后都曾观看过该艺术团的表演。在充满消毒水气味和血腥味的伤兵医院里,艺术团的少女们翩翩起舞,为这些“帝国的勇士们”表演本土的艺术,伤兵们无不看得津津有味。舞到一半时,女演员们邀请能动的伤兵一起参加进行互动,国崎登少将作为威名赫赫的猛将,受到了这些少女演员们的崇拜,17岁的双胞胎舞蹈演员佐藤美蕙子和佐藤美葏子一左一右地拉着这位神色尴尬的猛将移步舞台中央。当国崎登少将笨手笨脚地跳舞时,惊天动地的炮击声和汉语喊杀声突然在夜幕中疯狂响起。一名通讯军官飞奔进来,对国崎登少将喊道:“旅团长阁下!满洲军展开全线进攻了!”
大吃一惊的国崎登少将急忙放开牵着自己收的美蕙子和美葏子,奔向炮火连天的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