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领三个娃到院里玩风葫芦,榆钱儿举着从西跑到东,再从东跑到西,风葫芦转成彩色的一团。
小龙、小凤跑不快,风葫芦转不起来又要哭。奚富贵抱起小龙跑,那风葫芦便也转起来,放下小龙又举起小凤,院里一片笑声。
方大婶在东屋炕上暖着,心里愉悦了片刻。
自搬进来,这个院里还未有过笑声。轻轻叹口气,自己这个年纪,能陪儿孙一日算一日。
春红进去看方中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了,喊道:“娘,又拉了,沾了一屁股。”
说完,费力地掫着方中元翻身,那方中元只是喘着气,轻轻哼了一声。
方大婶将儿子屁股底下的屎褯子抽出来,颤巍巍地捏着往外扔,奚富贵进去接过要往茅房丢,春红喊道:
“富贵哥,丢茅房边上的大盆里,待我用凉水冲了再洗,咱家没那么多屎褯子。”
春红拿着草纸将中元屁股上的污物擦了,放一边,方大婶吃力地端了盆温水。
“大婶,我来”,奚富贵忙接过去,将棉布巾浸湿、拧干递过去。
春红将方中元屁股擦干净,又掫回去盖上被,屋里弥漫着浓浓屎尿味。
“唉,越掫越费劲了,天天躺炕上吃着不动,细胳膊细腿儿,肚子却显大”,春红理了下鬓角的乱发。
她本来就是尖下巴,原本脸上胖一些不显,眼下成了窄条儿脸,虽穿着棉袄仍显出身子的单薄。
方大婶喃喃道:“就先这么好好伺候着,万一哪天睁眼醒过来哩。”
春红道:“娘,说来儿媳不敢私自做主,中元遭了不幸,我爹娘总得过来看望一回。”
方大婶流泪道:“儿子成了这样,让媳妇受这么大的连累,我怎对亲家说呀。”
奚富贵对春红道:“眼前家里这么乱,顾头顾不了尾,你让大叔、大婶来,总得喝口热茶、吃顿酒饭。
等过了年,东外城店里歇了,方大叔、赵兄和我都在,家里略收拾一下,我去把二老接来,看一看女婿。
说实话,家里既非大户,又不是郎中,来了无非是跟着着急,你让他们早早跟着心里难受干啥。”
榆钱儿和小龙、小凤在东屋玩,方大婶坐在儿子身边揉捏着,春红在堂屋洗涮。
那大陶盆本就有二、三十斤,再加上一盆水,春红瘦弱的身板倒得非常吃力,奚富贵一看,便帮着拎水、倒水,春红省了不少事。
忙活完,日头已经偏西,奚富贵说该回家了。
春红道:“富贵哥,娃们的玩具便罢了,米面用了多少银钱得还你。”
奚富贵:“莫见外,我们与中元生意上谁多些、少些从没往心里去过,米面这些小花费更不用计较,明日我还来帮忙。”
方大婶道:“你跟着忙了半天,等你大叔回来一起喝点儿酒。”
春红:“富贵哥帮着照看娃们,我去做饭,炒俩菜。小梅嫂嫂待会儿来接榆钱儿,就手在这里吃了饭再回。”
奚富贵:“炒啥菜?”
春红:“你买来的鲜白菜和肉炒一炒,再闷一锅白米饭。”
奚富贵:“弟妹看娃们,这菜我会做,就是不知赵兄今日来不来。”
春红:“与你一样,凡晚间回来路过,没有不进来的。”
奚富贵:“葱在哪里,炒菜得放些葱花儿。”
里屋方大婶接道:“在西厢房窗台上。”
她在为儿子揉捏胳膊、腿,奚富贵与春红在堂屋一起忙活,说得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不是出格之举,但年轻男女非亲非故,近在咫尺,你递我接,你问我答,这一日已是太多了,不禁心里有些别扭,后悔多言留奚富贵吃饭。
听奚富贵问,便赶紧接过话来,怕外面的二人再多说下去。喊道:
“中元媳妇,你来给你男人捏捏,我去看会儿娃们。”
奚富贵父母亡得早,这些年除了饭馆里,一直自己做饭,一般家常菜做得挺熟练。
冻肉切成薄片儿,鲜白菜切成方块,先炒再炖,放些豆油(现今称酱油)便红白分明,白菜也变得软烂,散发着肉香,出锅的时候再撒些蒜末儿。
冻豆腐、黄豆芽儿则用几片肥肉呛锅儿,放入一把葱花儿炸油,盖上锅咕嘟一会儿,黄豆芽儿一熟加半勺陈醋,散发了葱油肉香的一盆炖豆腐便做好了。
赵俭当初把这里买下后,改成了双锅灶,奚富贵这边炒菜,那边一锅米饭已经闷上。
春红那边把东屋略拾掇了一下,准备好碗筷,小梅、方柏荣和赵贵也先后踏着夕阳回来。
方柏荣道:“今日人好全,老汉我也有些劳累,正好多喝几杯解解乏。”
方柏荣夫妇和赵贵、奚富贵就着炕上小八仙桌,小梅、春红和三个娃围着地上的团桌。
方大婶这几年也经常陪着方柏荣喝一盅,虽无酒量,老太太却是好喝一口。
方柏荣身子骨儿好,可毕竟岁数大了,闷着头算了一天账,有些劳累,家中的困境一时无解,三盅酒后便有些脸红。
“趁着今日人全,大叔把心里想说的话多说几句。”
春红过来给几人倒上酒,“爹,今日累了一天,比往日少喝一盅吧。”
方柏荣眼里溢着满足的笑意,“行,听我儿媳妇的,爹待会留一盅的量。”
眼睛一转泛着泪光,“我老汉已是六十好几的人,经过事,见过世面,对后事看得准,却万万没料到在三娃身上马失前蹄。多亏他遇到俩好兄弟,先是让他夫妻衣食有了着落,又让我老汉到棉布店做账房应应眼前的急,否则我儿媳和孙子、孙女将如何?
还有侄媳妇小梅,一个人将店揽起来,中元干得红利,他已成了那样,怕是无以回报,我老汉觉得有些亏欠你们。”
赵贵道:“大叔莫要这么讲。若无中元,便没有这脂粉店,小梅也就无处去看店,我和富贵又到哪里去分这脂粉店的红利。”
小梅道:“春红替我看了榆钱儿,否则我哪有空去店里守着,再者店是中元的,我与赵贵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哩。”
奚富贵:“脂粉店当初是我们哥儿仨一起入的股,中元兄弟出店面,我们联系货,得了利三家均分。
日后,店还是中元兄弟的,活儿还是大家一起干,红利自然还是三家均分。棉布店账房的活计原来是中元,眼下换了大叔,一切都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