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经过后周的营建,增设了外城,如今已经范围颇大,新曹门便是汴梁外城东门。
从四更一刻新曹门被监门军卒打开之后,牛行街虽然宽三十步,但被进出城的人流充斥的有些拥挤,天色笼明之时,车马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赵应棠一行三辆马车慢悠悠行驶在牛行街上,马铃声与马蹄声交替传出,
头一辆是老徐赶得马车,坐着秦家父女与秋云,第二辆的马夫是以前帮杜九娘赶车的老赵,赵应棠与抱琴就在这辆马车之上,最后一辆是拉着白糖霜、米花糖、新酒的马车。
马夫老赵的家在牛行街附近,他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后周显徳年间才到赵家当了马夫,大概是生于斯长于斯的缘故,他对牛行街很是熟悉,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都能讲出个门道来;是故当老赵坐在左前车帮赶车时,赵应棠索性坐在了另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了天。
马夫老赵一嘴的花白胡须,悠闲的将手里的鞭子晃了晃:“驾、驾……少爷,这牛行街达官贵人不少,从新曹门到旧曹门林林总总得住了三四十个朝廷里的官,你看这前面就是卫尉寺卿张保绩的宅子,他是万年人,判客省事,管着四方进奉、四夷朝觐之事。”
赵应棠并不认可老赵的话:“老赵净瞎说,现在就是去客省使曹彬的家里,客省的头头怎么变成这什么卫尉寺卿了?”
健谈的老赵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家少爷:“老赵可不敢胡说,本朝因袭旧制,官名与职务分离,官名如尚书、侍郎、给事中等皆有名而不任事,仅为叙迁之阶,称寄禄官,非有皇帝特命,不管本部事务。另以差遣如判吏部尚书、知制诰等治事,称职事官,判某某、知某某、权知某某、提举某某才是真正要干的事情……张保绩卫尉卿,判客省事,卫尉卿是官名,实际职务是判客省事。”
听了老赵的话,赵应棠这才恍然大悟:“如此一说倒是清楚了,那曹彬的客省使只是个官名、寄禄官,实际职事并不是主管客省,并不执掌四方进奉、四夷朝觐之事……老赵知道的还真多,消息灵通的都快赶得上此处的土地爷了。”
对赵应棠的夸赞,老赵很是受用,咧着嘴笑了起来:“哈哈哈……少爷快看,前边的宋府是保信军节度使宋延渥的宅子,他还是后汉皇帝刘知远的女婿,他母亲出身也不得了,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女儿义宁公主……哎,虽说这节度使贵为一方藩镇大员,但家眷却须留在汴梁城,当年老爷就是河阳节度使,也是与老夫人、大少爷分居两地,在任上患病了才请旨回的京师,不料回来没多久就故去了……”
“听娘亲说,爹爹被官家两次追赠官职,先赠太子太师,再赠侍中,在大宋也算是独一份的殊荣了……”
正在此时,宋家的大门悠悠打开,有几个人打马从门内陆续出了府门,令人意外的是,一个女子正扯着缰绳催动马匹,一身紫色窄袖短衫,头戴帷帽,帷帽下坠着白色轻纱,在女子身后还有个骑马的女童,头发梳成流苏髻的模样,一张小脸粉雕玉琢,约莫十多岁的年纪,高头大马上的她显得游刃有余,马骑的有模有样,两个女子身边还跟着几个的随从,都是身穿一身短打褙子,皆是腰间别着长刀,还有一个随从竟然背着箭壶与硬弓。
从宋家出来的一众人沿着牛行街与赵应棠乘坐的马车迎面而行,赵应棠不由的心思活泛起来,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会骑马,自己已经年近二十,却却不曾骑过马匹,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会骑马相当于后世会开车一般,看来以后还真得好好练习骑术,马车总归有些限制,走不了窄路,还是骑马来的方便些;另外一个方面,赵应棠觉得出行时还是带着几个高手当随从比较好,要不然再碰到上次被劫匪情况,不会骑马、又不会武功的自己极有可能落到不利的局面之中。
赵应棠目光牢牢锁定在迎面的一行人之上时,一处小巷子里突然窜出两只相互追逐的黑犬,狂吠着奔向几个骑马之人,刹那间就奔到了几匹马的身下,受惊之下,几匹骏马忽然有些躁动,小女孩骑得马竟然嘶鸣一声脱离了队伍,迈开四蹄狂奔起来……
“娘亲……”
事情发生的很是突然,小女孩死死拽住缰绳,吓得花容失色,而身下膘肥体壮的白马却依旧狂奔不止,眼瞅着离赵应棠乘坐的马车越来越近。
“云裳当心……你们快去救她!”
头戴帷帽的女子心急之下喊出一句话,受惊的白马将马鞍颠簸的上下起伏,小女孩身体失去重心,渐渐朝一边歪倒。
当此时刻,老赵勒住缰绳将拉车的马停下,而小女孩也从马上摔了下来,赵应棠眼疾手快之下从右车帮跳了下来,刚好伸手接住了小女孩下坠的身体,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受惊的白马,那白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仍旧嘶鸣着朝前方疾驰而去……
一瞬之后,赵应棠已经将小女孩抱在了怀里,小女孩双手也死死笼住了他的脖子,脸上写满了慌张之色,明显是被吓到了。下一刻,小女孩嘴角一撇,竟呜呜哭出了声音,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梨花带雨,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了下来。
赵应棠见小女孩死死搂住自己脖子,只好出声劝慰道:“呃,小丫头别哭了,这不是没事了么。”
被叫做云裳的小女孩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松开了双手,赵应棠顺势也将她放了下来,带着三分哭声瞪了赵应棠一眼:“我……我才不叫小丫头,我叫宋云裳。”
赵应棠被宋云裳说的一愣,挠了挠头一脸尴尬的讪笑,眼前的小丫头人小鬼大,倒还挺有想法。
这时,几个带刀随从与头戴帷帽的女子也拍马赶到,那女子翻身下马走到赵应棠跟前盈盈一拜:“多谢这位公子救下小女……云裳还不快些谢过公子相救之恩。”
宋云裳笑脸泪痕犹在,小巧挺拔的鼻子还有些耸动:“娘亲……他、他叫我小丫头,云裳都十一岁了……”
头戴帷帽的女子拨开轻纱,一双美目歉意的望向赵应棠:“实在是妾身管束方……云裳,你平日学的礼仪莫非都忘了么……”
救了人也没落着好的赵应棠轻咳一声,打断女子的话:“不必如此,令嫒既已事,某还有事,就此别过。”
赵应棠拱手抱拳,说完就转身坐回了马车帮上,老赵见势轻甩马鞭,马车轱辘应声而动,朝前方的老徐驾驶的马车赶去。
做了一件好人好事,赵应棠心里瞬间变得愉悦起来,那头戴帷帽的女子方才见赵应棠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带着疑惑的神情怔在了原地,此刻她仿佛回过神来,望向赵应棠说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方?……来日妾身好登门拜谢。”
做了好事再煞有介事的留下姓名,与雷锋精神背道而驰,转念之下,赵应棠大度的回答道:“萍水相逢,姓名不留也罢……”
牛行街上的母女二人走到了街边站定,凝神望着载着赵应棠的马车渐行渐远,渐渐隐没在人流之中……
赵应棠一行人从牛行街一直往前,从旧曹门入了汴梁内城,人也变得多了起来,转换几次行车方向后就到了织物街,看着鳞次栉比各式裁衣店、布店林林总总分布在街道两侧,赵应棠瞬间觉得置身到服装批发市场的那种感觉。
当马车再次转向,街道两侧的各式吃食招牌便映入了赵应棠的眼帘,不过他隐隐觉得眼前街道有些熟悉。直到看到路边一处空地边矗立着一栋二层四方楼,其牌额上写着“月明楼”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赵应棠这才意识到这里便是上元节那日高台斗词的地方,也正是第一次见沈浅儿、柳若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