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国庆假期前夕,李栗主动打了通电话给秋明辉。
他趴在图书馆阳台的栏杆上,望着石子路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黝黑的瞳孔里跳着烁烁亮光。
若是按成绩排次,之后的面试不出意外的话,他就能拿到推免的资格了。
这或许是他感觉人生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因此他没办法冷静,并难得有了想要与人分享快乐的欲望。
那时秋明辉还在国外出差——他最近在谈一个跨国的项目,乘着飞机辗转于不同国家,连秋天都难得见他一面。
“恭喜,”听着少年难掩兴奋的低语,秋明辉望向灯火通明的窗外,高楼墙体的灯光折射在玻璃上,倒映出他温和的眼神,“面试有把握吗?”
李栗蛮自信的,但又不好意思说得太绝对,便收敛道:“应该吧。”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当已经回到h市的秋明辉走出公司大门,看到不远处落了一地枯叶的行道树时,他才想起之前李栗的那一通电话。
[最近忙,保研进行得顺利吗?]
待信息发送成功后他才抬起头,继续往台阶下走去。
马路边,助理已经开了车门静静等着他,待他上车了才犹豫着开口:“秋总,有个姓王的孩子找您,说是他的家人……”
“知道了。”秋明辉打断了他的话。
助理一愣,随后闭上嘴。
后视镜里男人的视线心不在焉地向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捏了捏眉心,语气淡漠:“把钱打过去之后告诉他,这些钱足够救他母亲的命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他若有事找你,你也不必再向我汇报。”
“是。”
助理移开了视线,脚下刹车渐松,轿车平稳地向前滑去。
随着一声提示音,秋明辉垂眸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是李栗的回复。
[我好像高估我自己了。]
李栗回完消息后在图书馆里静静呆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背上书包,往宿舍走去。
打开宿舍门时,里面的哄闹声骤然静下,里头正在闲聊的人齐刷刷地将视线投注于李栗身上。
李栗抬眼,还瞧见了几个生面孔。
他懒得深究,便移开视线,对挡着门的男生说:“让一下。”
“哦,好。”男生回过神,避瘟神似的飞速后退一步。
“他是隔壁班的孔翔,就住我们斜对门,”寝室长见状忙对李栗介绍道,“和你一个高中的,你应该认识吧。”
李栗多看了他几眼,本想说不认识,但最后还是委婉地回答:“有些眼熟。”
男生呵呵笑了笑。
寝室又安静了一会儿,仿佛李栗的出现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尴尬。
半晌,寝室长主动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他关切地对李栗问道:"对了李栗,推免名单出来了,你上了吗?”
“……我看到你的名字了,恭喜。”
李栗说,他穿过寝室中间狭窄的过道,地板乱摆的鞋和暖水壶让他的脚步有些迟缓。
平时睡他下铺的室友坐在床上,闻言紧跟着问:“那你呢?”
推免的名单就在学校的官网上,其实谁都能看得到。
“我没上。”李栗面色平静地回答道,并卸下书包,将其放在椅子上。
并排的书桌上原本只有他的桌面是整洁的,李栗看着位子隔壁占了自己快一半桌面的书本,一声不吭地帮人把那堆书搬回它们本应该呆着的地方。
“你平常这时候还在图书馆,我就随意放了。”寝室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道歉得利索,李栗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摇头回了句没事。
正当他收拾好自己的书桌,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时,身后坐在床上的下铺突然又开口道:“振作啊,李栗。”
“……”李栗扶在椅背上的手一僵。
并不宽敞的寝室内,那人洪亮的嗓门可谓是听得一清二楚。
“看你平时这么努力,真的很可惜,”下铺起身走到李栗身边,难得亲近地将胳膊搭在李栗的肩膀上,“不过没事,晚上我们出去聚餐吃点好的,顺便帮舍长庆祝一下他保研成功。”说罢他扭头对寝室长开玩笑似的说,“苟富贵,勿相忘啊。”
沉重的手臂带着股黏腻的汗味,李栗头皮一麻,手指克制地抓紧了椅背。
“是啊李栗,都同学这么久了还生分,和我们一起去吧。”
“这不大喜事吗,我们这群混日子的人里还出现了研究生。”
其他人陆续回过神,也嘻嘻哈哈地招呼道。
李栗的视线扫过他们带着笑的脸,心跳变得急促。
“……不了,我自己去食堂吃。”他突然挥开了搭在肩膀上的手,闷声说道。
不甘的情绪在周围这群人一唱一和的刺激中开始尖锐地放大,他垂落在腿侧的手指僵硬地曲起,指甲刺着他的手心,传来清醒的刺痛感。
李栗为自己的反应感到难堪,他几近狼狈地往门外走去。
“诶诶。”站在门板前的舍友被他的肩膀撞到了,于是吃痛地嚷了一声,却不移开脚步。
李栗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恼怒,被挑衅的第六感让他抬眼时没来得及掩饰眼底的暴戾:“让开。”
室友吓了一跳,忙乖乖退到身后的床畔。
就在李栗从外为那群人关上门时,原本嗡嗡作响的耳畔竟敏锐地捕捉到了房间里的一声嗤笑。
“他急了。”
说话的是同样从天中到这所高校的孔翔。
“我就说嘛,就他高中那副德性,家里祖坟冒青烟了都保不上他……”
孔翔背对着门,脸色刚浮出刻薄的嘲弄,便发现眼前的众人突然纷纷变了脸色,尴尬地看向自己身后。
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呼啸而来的拳头砸得一个踉跄,摔在旁边的书桌上。
“既然知道我高中是什么德性。”李栗揪起他的衣领,眼皮压着墨色的眼珠,像压着一场风暴,“就把嘴放干净点。”
周围没见识过李栗这幅模样的人被吓得噤若寒蝉,前面说得最欢的下铺胖脸煞白,腿根有些哆嗦:“李,李栗,打架是要记过的。”
李栗没理会他,而是仔细打量了番孔翔,可努力回忆,最后依旧对此人毫印象。
“我不认识你。”李栗说。
孔翔忍着疼说:“我认识你。”
“你认识谁都关我屁事,我有得罪过你吗?”
李栗捏紧了拳头,指关节传来脆响,唬得那男生脸一白,但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他又涨红了脸,于是费力抬起下巴虚张声势地冷笑道:“没有,就是看不惯有的人高中混成那样,还在白日做梦去读什么研究生。”
高中,又是高中。
一个个的,凭什么要求别人永远活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