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秋天刚出校门就看到司机站在车前，便知道原本答应来接自己的爸爸又食言了。
于是她赌气地绕开司机的视线，凭着记忆独自踏上回家的路。
在过红绿灯时，秋天注意到了路过阿姨推着的小车摊，简陋的车架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蛋糕，可爱的彩色顿时吸引住了她，她便亦步亦趋地随着推车主人走到了附近公立小学的门口。
买下蛋糕后一转身，看着身前有着分岔路口的陌生街道，还有那些沙丁鱼似的电瓶车队伍，秋天傻了眼，踌躇许久，不得已鼓起勇气向旁边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问路。
结果哪知道前面自己拿出小钱包付钱时，这些小混混就不怀好意地盯上了她。
秋天交代完经过，用手背胡乱擦了下湿润的眼睛，然后仰头望着李栗：＂小李……哥哥，我可以吃了吗？＂
她的睫毛末梢还挂着泪珠，李栗忙道：＂当然，快吃吧。＂
秋天嘿嘿笑了下，可她只尝了一口就情不自禁皱起眉头：＂唔。＂
李栗问：＂不好吃？＂
秋天握紧叉子：＂奶油……＂
李栗不明所以：＂奶油怎么了？＂
秋天看了眼李栗，忍着反胃将叉子上的奶油一口闷下，含混地说：“好吃。”
说罢，她小心地合上了蛋糕盒的盖子：＂留给爸爸吃。＂
秋明辉很快便赶来了。
他只收到秋天用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却不想下车后竟看到许久未见的李栗。
但他转瞬便收起惊讶的情绪，阔步走向他们。
秋天一声不吭地捏紧了攥着李栗衣角的小拳头，只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
秋明辉蹲下身子，奈地望着女儿：＂爸爸没有骗你，只是前面在车里有电话要接，所以先让小杨叔叔帮我看着你。＂
秋天悄悄挪了下右脚，身子又探出了点：＂真的？＂
“真的，不然爸爸怎么会这么快地找到你？”
趁着父女俩对话的功夫，李栗原本看着秋天的视线悄闷声地转移到了秋明辉的脑袋上，目光从男人的发稍滑至眉骨，然后是高挺的鼻梁，在即将落到下面的嘴唇时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李栗有些心虚。
他原本就很少用社交软件，毕业后没了想要联系的人，他更是鲜少点开微信。
后来在大学城里手机不小心被人偷了，他干脆连号码都一起换了新的，也是在给微信换绑号码的时候突发奇想地往消息列表下翻了翻，他才发现几个月前秋明辉给自己发过两次信息。
一次是问候自己的高考成绩，还有一次是说秋天想和他一起去R国玩，问他有没有时间。
尴尬的是，李栗那时都没有看到。
当时李栗觉得以秋明辉那样的身份，被自己这样晾了这么久，一定是生气了。望着沉寂许久的对话框，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还是选择了将解释尽数删去。
他认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最终都会不再有交集，却没想到他们还会有重逢的那一天。
秋明辉把秋天哄上车后，站起身子看向李栗。
“你长高了。”他说。
李栗没想到这会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句话，不由拘谨地摸了把脑袋：＂有，有吗。＂
秋明辉没应他的自嘲，而是侧过身子，打开了手边的车门：“上车吧，秋天晚上还有钢琴课，我们先去吃饭。”
李栗还未来得及推辞，秋明辉便坐进了副驾驶座。
后排的车门还敞开着，秋天被安全带系在里头的座位上，正开心地朝李栗挥手。
李栗只能尴尬地跟上车，他坐在秋明辉身后的位置，抬头便能越过降了一半的前车车窗，看到倒车镜里秋明辉冷峻的下半张脸。
下一秒，镜子里的男人闲适地向后靠去，露出了完整的面容。那双浅色的眼睛对上了李栗的视线，他顿时慌乱地移开了。
于是也过了男人眼尾浮现出的笑意。
吃完晚饭后走出餐厅所在的商城大门，司机已经将车停在广场的马路边等候。
秋天趴在车窗上边依依不舍地与李栗告别，然后被缓缓驶离的高级轿车愈载愈远。直到轿车彻底尾巴消失在了十字路口的拐弯处，李栗才微微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下一秒，他又站直了背。
“看来秋天还是很喜欢你。”秋明辉站在他身边，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感叹道，“即使有两年没见了。”
李栗深呼吸一口气，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速速道歉。
但秋明辉直接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道：
“陪我散步消会儿食吧，等小杨把车开回来了，我送你回去。”
比起前面吃饭时的沉默，此刻男人才像记忆里该有的样子，风度翩翩，善解人意。
李栗愣愣地抬起头，踌躇的片刻间，秋明辉就已经走到了几步之遥的台阶上。
“怎么，和我没有话说吗？”
秋明辉转回身子，身后是直达人行天桥的自动扶梯。
这座天桥是H市刚建成不久的新地标，像一条分叉的树枝，以不规则的弧度占据十字路面的四角，天桥边缘的扶手内嵌莹白色的灯带，分割着城市上方的空间。
从秋明辉身边经过的男男女女总是会不自觉地侧目打量这个男人，而他依旧气定神闲，手上还提着一个透明的小盒子，盒子里是缺了口的廉价奶油蛋糕。
李栗没有听清他的声音，连忙追了上去：“什么？”
秋明辉看着李栗跑近自己，建筑的影子短暂地遮盖了少年的脸庞片刻，便将其交付给了明晃晃的灯光。
两年，足以让人褪去麦芒似的青涩，让过去稍嫌稚嫩的眉骨和下颌的线条变得粗糙。当那双眼睛出现在咫尺距离的一瞬间，天桥的灯带落在对方黑鸦鸦的眼睫之下，就像从那瞳孔里亮起的一束光。
没刹稳车的李栗尴尬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秋明辉定定望着李栗，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犹豫着，但最后还是平稳地落地了。
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决定。
他奈地笑了笑，温声安慰道：＂只是两年没见而已，你不用这么拘束。＂
又是两年，秋明辉每提一次，李栗心里的负罪感就要更深一些：＂我……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见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聊你的大学，聊你交了哪些新朋友，＂秋明辉开了个玩笑，＂毕竟我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若你不嫌聊，我倒是可以为你即兴提供一份工作报告。＂
＂叔叔……＂听到他这样打趣，李栗的眼睛流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感动，仿佛这两年来时刻萦绕在自己身边的孤独，此刻都被男人话语里的温度驱散了一些。
秋明辉听到这久违的称呼，拎着蛋糕盒子的手指一个不稳，差点没毁了秋天难得送出的心意。
他轻咳一声，示意李栗跟自己一起乘上自动扶梯。
到了天桥上，秋明辉和李栗并肩走在靠近栏杆的桥面，他们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俩，车灯交着，好似搅乱了缠成结了的绸缎。
＂你换手机号了？＂秋明辉问。
＂嗯，去大学以后换的。＂
＂恭喜啊，我还没祝贺你高考成功。＂
李栗脸上有些发热：＂谢谢。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学校，没什么好庆祝的。＂
秋明辉调侃道：＂所以才不回我消息？＂
＂对不起……＂李栗小声道，＂我真没看见你的消息。＂
秋明辉得寸进尺地控诉：“离开H市了也不告诉我。”
李栗讪笑：“我那时以为没什么人关心我去哪。”
秋明辉故作失望地唉了声。
李栗干脆加快脚步走到秋明辉前面，转身就是一鞠躬，信誓旦旦道：“以后有事一定第一个通知您。”
几秒过后，秋明辉伸手弹了下他的脑门：“小没良心。”
李栗捂着吃痛的地方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叔叔，我前面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没回你消息。”
“怎么会，＂秋明辉失笑，我以为你是因为我觉得不自在，才想让秋天多和你说说话。”
李栗感动：＂叔……＂
秋明辉心平气和地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你现在有健身吗？看起来比以前结实了不少。＂
李栗说：＂没，但我平时在学校的超市兼职，帮忙卸货之类的，练出了点肉。＂
＂而且大学食堂的菜比高中便宜很多，种类也很丰富。＂
李栗便开始给秋明辉比划，他的本科在物价比较低廉的城市，与寸土寸金的H市相比，相同的价格总能吃到更多量的食物。
被秋明辉打开话匣子后，李栗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那么多想要与人分享的事情。说话间走走停停，便到了桥的另一头。似乎是想让路途走得再慢一些，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从电梯旁边的台阶走下天桥。
只是刚往下走了两阶，秋明辉便接到小杨的电话，说车已经停在了他指定的目的地。
＂谢谢。＂秋明辉收起手机，然后愉悦地对李栗说：＂现在来聊聊你的感情生活吧。＂
李栗傻眼：＂啊？＂
＂你说的那些事情让我感觉，它们都是你一个人经历过的。＂秋明辉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你那个小男朋友呢？”
李栗脚步迟缓了下，随后他垂下眼睫：“分了。”
＂啊。＂秋明辉蹙起眉头，像是觉得愧疚，轻轻扶住了李栗的肩膀：“……抱歉。”
若从他们身后来看，此刻秋明辉的姿势，就像从后揽着李栗失落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