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失踪了一整个晚上,直到早上七点才回了路欲的消息:
[昨天家里有点事。今天先不约了,学校见]
路欲的电话是在刚放下手机时打过来的。
此刻林野电脑屏幕上正倍速播放着昨晚的录像。床上的自己又哭又笑,一边自慰一边呢喃着奇怪的话:
标记,成亲,喝血,师尊,和路欲……
和林野的大脑一样,像承载不住负荷的杂乱章,乱作一团。
“家里没事吧?”
林野摁下暂停键刚一接起电话,那头的路欲就抢先道。声音听不出急切,但喑哑中透着强势,一听就知情绪极差。
林野闭了眼左手覆上搓了搓,尽量让自己声音和往常异,
“嗯,只是处理起来麻烦。”和路欲撒的第二个谎。
电话那头路欲应了声,沉默几秒依旧维持着信任没有深问,转口道,
“话说‘孟婆汤’被正式列为违禁药物了。虽然还没有定性为毒品,有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违禁药物。
林野动作一顿总算睁了眼,视线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荒诞的一幕——
只有自己知道,昨晚他经历的是多少求而不得的美满。
他人的满目荒唐,却像自己的一偿夙愿。
…
没有定性为毒品,那就不是毒品不是吗?
人多少都会有点侥幸心理,林野也不例外。尤其是当所得远超风险时,只会让人甘之若饴,趋之若鹜。
“林野?”
“…嗯。”念头不过一闪便顷刻下了决定,林野强打起精神,搪塞着说了第三个谎话,
“放心,我身体没什么异常。这些天我忙,有空我们再去?”
“好吧。有什么事随时和我说,包括身体。”
“好,”林野说着指尖已经迫不及待又放回鼠标上,主动结束了这场让他不舒服的“骗局电话”,
“我昨夜没怎么睡,先去补觉了。你也再睡会儿。”
直到电话挂断,林野指尖一动,悄悄舒了口气——
现下早上七点的房间暖气是二十五度,林野还是加了个外套坐在电脑桌前。
江锐昨晚留宿在家,此刻正在客房浴室洗澡。屏幕上的自己正拽着江锐,一个劲地问他是不是叶淑。
…
这好像已经不是幻觉可以概括的。
没有人的幻觉会这么具体,甚至连故事脉络和人物都如此清晰。何况,那种情绪甚至比他这短短十八年都来得更加真实。欣喜若狂,也痛彻心扉。
或者说在自己转校遇见路欲之前,林野所“经历”的一切都更像是他人的复述。有记忆,但没有“根”。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己现在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场“幻觉”?就像昨晚经历过的那些小世界一样?
唯一不变真实的,只有路欲。
思及此,林野几乎没有犹豫地又拿起手机,翻开通话记录找到昨天拨出的电话。
电话那头还是一样的机械女音,一样的“电子孟婆”,只是这一次林野不再是孟婆汤的新用户——
如果一切还是法确定不够明晰,那就再来一次好了。
只是这回林野不止要录像,还要尽力将所有画面线索都拼凑起来。一次不够,那他妈就下个一周的量……
“阿野,我洗好了!哎我去,你房间暖气够足啊,跟春天一样。”
江锐声音传来时林野正好放下手机,面色常地合上电脑屏幕,接道,
“我有点过不惯A省的秋冬,你要是热就关了。”
“没事儿,刚洗完澡正好。”江锐笑嘻嘻地应着,瞥见林野有些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又道,
“你看昨天的视频了吗,是不是怪吓人的?你听我一句劝阿野,真的别再碰了那玩意儿了啊,我可不帮你收拾第二次残局。”
“嗯,昨晚谢了。请你喝酒?”
林野一本正经地答应道,起身走回床边就一躺。
江锐见状也笑着点了头。林野虽然做事独了些,但他一向有原则。江锐不担心,全当昨晚的闹剧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江锐不知道,林野从来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一旦和路欲有关系,所有原则也会尽数崩盘。
…
林野请假了。
给父亲和学校的消息是生病住院,给路欲回复的是“在忙”。
林野的“急于求成”让他已经顾不上制造劣质的谎言,但偏偏在路欲的信任下,这个谎言竟持续了整整一周。
路欲答应了不再派人跟着他的行踪,在一起后也尽可能压抑控制欲和掌控欲,没有过多干涉林野的生活。路欲说到做到,但凡事总会有个度。
当周五的晚上九点,他又一次收到林野发的的“你先睡,我去忙”,路欲还是忍不住拨通了下属电话,调来所有定位信息。
另一边,周五的晚上九点林野扔下手机,喝下了他买来的第七瓶“孟婆汤”。
一切已经不再是幻觉,也不止是一种可能——
每一晚,林野都像度过了一生那么长,他在臆想的世界中真实地“活着”。
时间线和世界线拼凑衔接得愈发紧密,但仍旧法佐证他看到的“幻觉”都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线索似乎只差最后一个证明:
如果,如果自己所在的世界也只是一个子世界,那幻觉中出现过的“机器”是否也该存在?
好像就差最后一步了。只有“机器”在非幻觉中出现,才能证明林野的猜想是对的,证明他还没有疯,也证明……他唯一爱人的死亡。
倒下床的那刻,药效升腾的前夕,林野在恍惚中看着扭曲的房间——
那瞬间他似乎不再对答案有近乎偏执的渴求。莫名的,林野只觉得难过。
他希望那个机器出现,也希望这几天只是自己“中毒”的发疯。
林野不愿宣判这个最美好的,十八岁的世界注定会消亡。其实,现在的路欲和自己何尝不是幻觉中才会有的美满结局?
…
林野不知道,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妄,也分不清对与。
直到眼眸变得涣散,幻觉再一次将他吞噬。呼吸加重间,是身体难以负荷的又一次欲望升腾,勃起。
…
不同于以往,次日周六的早上林野没再收到路欲的消息,就连他发的问候路欲也整整一天没有回复。
直至时钟指向晚上七点,路欲终于出现,却只发了四个字:
[门口等你]
尽管这几天是天翻地覆,但路欲永远是林野没法拒绝的人,论在哪个世界。
林野没有犹豫,简单收拾套了个黑色卫衣休闲裤,踩着球鞋就踏出了这周走出房门的第一步——
迟早都要和路欲说清楚的,至少孟婆汤的事儿自己确实有在先。
索性先承认误。毕竟就算一切都是真的,路欲也是辜的,他只是这个世界中用不同身份存在的爱人。
不过……假如这个世界观真的成立,现在的他又是哪个罪孽呢?
林野思索着走出大门。
入冬天黑得早,今夜月星,唯有盏盏路灯点亮黑暗。然而林野预想中的身影并未出现,只有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大门前。
随着脚步一顿,不远处车窗适时摇下,入目的是路欲冷若冰霜的侧颜。目光相触的刹那,一双墨眸沉得深不见底,只偏了下头淡淡道,
“上来。”
…
路欲生气了。恰当地说,简直是一座火山爆发前最后的宁静,蕴含的是滔天怒火。
林野喉结一滚,难得心虚下低头咬了唇。不管怎么说,拙劣的谎言总会被戳穿,这一天迟早要来。
随着车门落下,车厢内林野还不及打声招呼,在路欲的示意下车径直启动上了路,不知去向。
两人各坐一边,沉默在逼仄的空间中显得粘稠而窒息,只剩窗外不断掠过的路灯洒下片片光影。
林野拳头握紧又松开。直到车驶出星月湾走上市区的大路,他终于侧眸望向另边同样只穿了休闲服的路欲,看着他冷艳的面侧在阴影中朦胧。
良久,林野终于率先撕碎了沉默,
“对不起。”
哒。
随着路欲指尖一敲,不想低沉的声线竟是一句反问,
“对不起什么?”
“…我没有告诉你孟婆汤的事,还骗了你。”
主道两边逐渐灯火通明,城市的光晕点亮了一层夜色。
路欲没再说话,林野索性转过头望向窗外。他记得顺着这条路往前开是市中心,穿过之后一拐就能上高速。
“你喝了多少。”
“嗯?”林野承认这些天的幻觉让他精神有些恍惚,反映了瞬才收回目光望向自己指尖,如实道,
“不知道。反正连续七天,每次的量他们都配好了。”
“你成瘾了?”
林野闻言蹙了下眉,摇头道,“应该没有。”
“也是,都不戒断,谁知道成没成瘾。”
林野有些受不住了。
路欲此刻的压迫性实在太强,每一个字都如压下来的巨石,让他呼吸不上来。
林野现在只想赶快结束这场交谈,想真诚地认让路欲消气,让一切都和好如初——
“路欲,你听我说。”
林野身形一动主动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伸手试探地覆上路欲手背,在察觉他没有推开后才继续攥紧,让声线尽可能平缓道,
“这件事是我了,我向你道歉。其实在银海那天我就想告诉你,后来……总之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撒谎骗你。我的。”
…
林野很少认。
在一起前他是不屑于,在一起后他是几乎不会犯——
全凭一颗真心谈感情的小狗,又何来呢?
但这回,路欲知道他的小狗是真的“急”了。如果有条尾巴,恐怕现在都是耷拉着,连攥住自己指尖都是不像他的小心翼翼。
路欲承认,自己心软了。
其实他气的除了林野骗自己,毫自制力地“以身试毒”,也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们是要在一起很久的,林野怎么就不明白?
上瘾了自己就陪他戒,有什么事儿都一起扛,但又有什么比他的身体更重要?!
“路欲。”
林野响在耳侧的一声唤将路欲神思拉回了些。
他面上并波澜,只是垂眸望向林野的指尖,总算轻轻回握了下。
林野感觉到了,顷刻间就更用力地给予回应。路欲心下奈,但到底声线放缓了些,将那个最令他忐忑不安的问题道出,
“林野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上瘾了想去喝,还是……”
“不是上瘾。”林野迅速接过了自己的话,但下一秒语速又变得缓慢,像是思索着道,
“你知道的,那个药物的作用是致幻。我在幻觉中看见了些东西,我想把它们拼凑出来。”
话落的瞬间,路欲手上攥紧的力度几乎要将林野的指骨捏碎,连带两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什么画面,看到了多少?”
“…你,都是你。”
林野吃痛地一蹙眉,犹豫下还是选择了含蓄的说法。
他本以为路欲会先质疑自己,但如今路欲的压迫感比先前还要骇人,甚至连提问的方式都让林野心惊——
就像,他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都是我……”
路欲不断攥紧着林野的指尖,以此遮掩自己的战栗。垂眸间任由光影拂过在自己眼睑,继续道,
“既然你喝药是为了拼凑,那,你拼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