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学文温和得像水:“多谢你的好意。我是吴地人,之前也在各处游学,四海为家。不过去你府上还是不必了。温伯父照扶我,无需你再费心烦忧。”
温诚觉得这话顺耳,他摸摸胡子,高兴时话变得更多:“学文说得是这个道理,止钺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你们聊得投契,以后也可以经常来往。刚好你们一文一武,也好效仿将相和嘛,取长补短,相互探讨也好。”
赵止钺对这话,表面应是,扭过头轻嗤。
他赵止钺绝不和这样的小人为伍!
赵止钺想乘胜追击,有意问及他的身世与曾经:“沈兄大才,想来祖上定是诗书传家,否则无法教养出你这样的人物。”
温诚脸色微变。
沈学文却对这样暗藏的刀光剑影,并没显露出伤心。他依旧霁月清风:“我幼年失怙恃,并不曾由父母教养长大。但我祖上确有读书人,也考取过功名”
赵止钺不知这一茬,他如同失了趁手的武器,在战场上赤手空拳却打中了棉花,急忙针对前半截话道歉:“沈兄,我不知道这些。我是胡说的,你万万不要在意。”
温元臻对他突然的抽风,也无所适从。但也竭力为他找补:“沈公子如今是人中龙凤,人人都觉得你的文章好,未来你做个好官造福百姓,想来你父母也会为你欣慰。”
好在沈学文并不在意:“你是无心,我自然不会在意。生死本就无常,我虽不能至鼓盆而歌之境,但时隔多年,早已放下。还有伯父多年为我筹划,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自当竭力回报。”
赵止钺更愧疚,他没低下头,脸却在烧,端坐时背脊也在用力,用来压制他的羞赧与愧意。脸上干巴巴地挤出笑来,在讲话的间隙里强迫自己,给沈学文一个更善意的表情。
温诚在沈学文的真情流露中,获得了一点安慰,给了这件事盖棺定论:“你们都是好孩子,不必在意那一两句失言了,多得是相处的时候,日久便能见人心了。”
气氛重归平和。
温元臻想在场都是爱书爱画的人,有意为父亲张目,展开画卷预备给沈赵二人欣赏。
果真温诚不复严肃。从他不时抚摸胡子点头这点,就足以看出他的欣悦。有意将他鉴赏史中选取的优中之优,隆重介绍给这两位小辈 。
画卷徐徐展开,正是温家父女钟爱的那一幅仲春图。
温诚是沈学文的严师,忍不住要考他一考:“学文,你不妨来看看这画如何?也好讲给我们听,我来看看你近日的长进。”
沈学文应下。他品画很细致,远近对比、墨色浓淡都说得头头是道。
温诚听得满意,不时补充两句。
赵止钺感到生气,好一个难缠的角色。他撑着头往温元臻方向张望,瞥见她撑着头,用帕子掩着在打哈欠。他一瞬间便反应过来,温元臻并不喜欢这种师生互问的场景。
甚至一见到便想打瞌睡。
她对考据、鉴赏之类兴趣不大,只爱那一瞬间的灵气。“学诗谩有惊人句”才是温元臻历来的追求,虽然屡被嫌弃,但也屡教不改。
温元臻觉得匠气不想听。
但沈学文接下来的话语出惊人:“不过这画虽有诸多妙处,我认为却不好。”
赵止钺心里不喊不妙。这样的冒犯或许会刺伤有些人,但那绝对不包括温元臻。她对唱反调的人总有额外的热情与兴趣,果然她腰板已经坐直了,眼睛闪着灼灼的光,饶有兴趣地听。
沈学文还在继续:“这画景妙、情真。只是绘花鸟,本该即情即性而作,这画笔却工整精巧,用心雕琢而成,工笔铺陈,少了几分野趣与灵气。”
温元臻喜欢他这个说法,第一个为他鼓掌:“沈兄讲得不错,很有意思。”
温诚也包容他这个门生,给了夸奖。
沈学文只说:“不敢当。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意见。”他把目光转向一旁正在偷看的赵止钺:“赵兄有什么意见呢?”
温元臻也记起来最开始的目的,要给爱画的赵止钺分享她的品鉴心得。
权当感谢他今日送的小礼物吧。
她把赵止钺的手脚不自然,当作了一种跃跃欲试,示意赵止钺尽情发挥,不要怕说错:“你也讲讲你的想法吧,止钺。我向父亲要画时想起你喜欢,还想叫你一同欣赏。你可不要不领情。”
赵止钺骑虎难下,在温元臻一连串:“你可以的”、“你行”里晕头转向。他默背他学会的口诀:南派精细,北派雄壮、山水花鸟......
真期待有个人能来救他出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