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有些迟疑道:“三爷,若方便的话,我想即刻动身……”
顾三爷有些诧异,他一扬眉,看着她道:“着急见人?”
阿芙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为情。
她踮脚低声与他私语道:“是我养的一只小狗……我离开小池坞已有些时日,也不知它可还有吃食。”
方才阿芙踮脚起身,那一抹幽香离顾三爷很近。
待她快语说完,又拉开了彼此距离,那一阵若有似无的气味,却好似钻进了他的心里。
顾三爷眸色微变,低笑道:“好,家宠的确不可怠慢。”
阿芙闻言大喜,她忙拉过環儿的手,快步走入房内。
她归家心切,待環儿看后无碍,便立刻央得顾三爷引路朝渡口走去。
此间宅子颇大,有别院数间,虽少了份小池坞的静谧幽然,却多了几分雅致讲究。
他在前引路,忽然道:“加害姑娘的人,顾某未曾瞧见。山庄掌舵发现下沉的木箱带起漩涡,这才将你救起,所幸没有错过良机。”
阿芙思忖片刻,有些怅然道:“其实我大抵晓得害我的人是谁。”
顾三爷有些讶异。
他顿了顿,“你年纪轻轻,还有如此大的仇家?”
阿芙笑得有些戚戚,“世事无常,许是怕我太厉害。”
顾三爷沉默相对,只偏头瞧了她一眼。
阿芙脸上的失落和茫然并不似佯装,他又想起方才她坐在屋檐,望着远方千湖落日的壮景出神。
那时,他并不知晓她不言的心思。
渡口将至,眼前的路也稍开阔起来,一叶小舟泊岸,在湖水中微微摇曳。
阿芙望着那孤帆,像是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大概也如同这伶仃的浮游,不知何处是家,不知何处到岸。
她将爹娘亡故的悲与恨死死地埋在心底,又把自己牢牢困在小池坞。
而这样的“无可面对”,却被皇帝的诏旨无情翻出——她的爹娘已经死了,不明不白地与万千将士一起埋葬在良关城下。
可怜那无名白骨化作沙尘,游魂又是否曾寻乡归来看她一眼?
若爹娘见着她如今虎落平阳的窝囊样,他们在泉下是否不得心安……
阿芙木然地被带上船,她靠着舷窗坐好。
一转眼望向岸边,顾三爷那身白衣已融入渐浓的雾气里。
他站得笔直,犹似一尊佛,目送她独自离去。
二人遥相对望,阿芙心中一片澄明。
爹娘常说滴水之恩报以泉,为了他这般大的恩情,阿芙也必定要好好活着。
她放下帘子,慢慢合上眼。
耳边流水涓涓,阿芙静默不言,心中却思绪万千。
这几日的奇事翻飞而过,真似一场梦……
斜风细雨四月天,阿芙已被软禁成月有余。
她再没见过其他人,却做了许多事。
她锁上了爹娘的起居卧房,她不愿再去回想,也不会再沉湎于受人荫庇的过往。
秦妙元留给她的雀翎刀被擦拭一新,刀柄上还缠着那一条熟悉的细红绳。
阿娘曾说这红色是敌军的血,她杀的贼人越多,这抹红越艳。
而阿芙现在看着,却觉得利刃早已染上了灰霾。
她将过去爱玩的稀奇物件一把火全给烧了。
爹常说她玩物丧志,阿娘却说女孩家何须背负如此大任,景朝的外忧迟早会解,等到阿芙长大嫁入蒙原,日后也会欢欣美满。
可叹事与愿违,景朝外忧更盛,阿娘所盼望的欢欣美满,她一个不占。
阿芙深知这少时绮梦令人丧志。
那火堆就点在千湖边,像当年良关城喷天的怒火,席卷景朝的边境,烧毁了多少人的王图幻梦,也把她美好的少女时光一炬而空。
阿芙曾幻想自己能死在那场火海里,她能伴随爹娘左右,至少不像如今孤单寂寞,更不必活得如同一场可怕的笑话。
她那日按期进城采买,返程时途径衙门,瞧见榜谕下围了不少虔州城民。
人多耳杂,阿芙向来不爱凑热闹,她汲汲而过,却被一声低语绊住了步子。
“……这特穆尔世子,倒像是个狠角色……”
阿芙猛然一惊。
世子的名号许久未再听人提起,猛然间撞进脑海,竟让她在艳阳天下冒起一丝寒意。
她顿住步子,悄然走到一侧。
榜谕刚贴不久,那四角的糊胶微湿,晕开了几个字。
阿芙将榜谕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十五日后,蒙原众臣出使景朝,与皇帝共商联盟事宜。
随行南下的人里,除了图敏公主,地位最尊贵的便是不久前被擢升为蒙原都帅府监军的特穆尔世子。
她心间一坠,一口气难以平息,当下竟不知是该自嘲或自怜。
原来说到最后,也不过一个“利”字。
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婿,当真是个能屈能伸的狠角色。
她似乎明白过来,爹娘并非死于西羌铁骑之下。
他们只不过做了傻事落入陷阱,错信了他们这位帝君。
他们一腔报国热血,最后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冷淡的判词:护城无功,族女通敌。
阿芙便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不仅要好好活下去,她更要找到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问个明白:贼人何故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