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回地往船头走去,只冷冷甩下一句:“车马就在城内驿馆,你手脚麻利些,咱家可没功夫伺候你!”
阿芙攥紧那道圣旨,心中遐思万千。
景朝最繁华的地方当属帝都丰京。
旧时曾有名仕绘作了一副丹青名卷,画作栩栩如生,正是丰京子民在暮春时节赶赴集会的盛况。
而那时的景朝春风得意,国力强盛,全无当下内忧外患的颓势。
阿芙多年前已离开丰京,这座繁华昌盛的都城只活在她朦胧的回忆里。
入城后,她一路随内侍官坐在马车内,等到一行人落地,她已站在了巨大的红门之外。
再往前走,便是深宫禁地。
内侍官没让她在门外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来接引的换成了一名年纪稍轻的小倌。
他也不过十岁一、二的年纪,长得尚没有阿芙高,虽低着头却挺直了背,总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瞧几眼阿芙。
阿芙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她嘴角弯弯,不动声色。
她一路跟着小倌往里走,来往侍卫的目光都忍不住在她身上多逗留一阵子。
她的衣着与宫婢相差甚远,一身丹红长裙,窄袖软靴,乌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宫城,裙摆随她脚步飞扬在背。
在这满眼茫茫素净的皇宫里,阿芙这一抹红影无疑成了最夺目的风景。
阿芙行步至一间大门豁开的宫殿外,小倌让她在外站好,随后快步走入大殿。
她原本听到里头有断续的交谈声,可在小倌进去不久后,那些声响戛然而止。
很快地,有人声传她进门。
阿芙有些犹疑。
这偌大的宫门虽然敞开着,左右内侍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大殿之下还有两列整装的林卫军。
明明是大白天,她却觉得皇宫阴森可怕。
传话的小倌见她久久不动,连忙低声提醒道:“小娘子快些走,官家在殿内候着你。”
阿芙回神,有些紧张地瞧了他一眼,随后提步踏入了殿内。
这应是皇帝平日下朝后与大臣私下议事的地方,此时殿内安静,阿芙瞧见在偏厅还站了几名穿着官服的朝臣。
在大殿之中,一名穿着龙袍的中年男人高居主位,他面容冷肃,瞧着阿芙慢慢走到大殿中央。
他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冷淡地问道:“进殿者何人?”
内侍官便道:“回官家,忠义侯后人求见。”
座上的人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殿内背脊挺拔的阿芙。
内侍官眼尖,旋即提起嗓子道:“好没规矩的小娘子,面见官家还不下跪行礼!”
阿芙一愣,顺势行了叩礼,忙道:“臣女宋芙,向官家行礼。”
她的动作局促而慌张,惹得在场众人纷纷掩嘴低笑。
内侍官抓着机会又想刁难,可不料皇帝却摆了摆手,沉声道:“你久居江湖不懂朝礼,不知者不怪。”
他让阿芙起身,随后,又遣走了那些无足轻重的宫婢。
阿芙不知自己是否该抬头,可她总觉着皇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想了想,斗着胆开口问道:“官家因何事诏我入京?”
皇帝有些意外,他言辞一滞,随后道:“并非要事。”
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望下大殿,“早年所赐金牌,你须即刻交还于朕。你的父母当年战死,其中另有内情。”
阿芙一怔,惶恐地抬头看向皇帝,早已将礼数规矩抛之脑后。
她从皇城出来,已是日暮西山之时。
天边的红云像是她心中的那团火,烧得又旺又快。可无论怎样翻腾,却敌不过将倾的夜幕,敌不过这将覆的阴雨。
皇帝的那番话盘亘在她脑中,久久挥散不去。
她无法抽身理清这一切前因后果,唯有那一句狠厉的指责,重重地烙在她的心间——
“通敌叛国,构陷双亲。”
她张嘴辩解,皇帝却置之不理,一道加一道的责罚降下,压着她跪倒在皇权之下。
阿芙回想起宫城之辱,心中猛然一颤。
她望着天边渐渐被吞没的那道虹光,行尸走肉般在城内前行。
奉命送她出城的小倌跟在身后,唯唯诺诺也不敢多言语。
眼看城门便在不远,守城将士懒洋洋地靠着城墙,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人。
阿芙这便停下步子,回身向小倌欠了欠身,道:“小公公,就此留步吧!我这便出城去了,你可安心回去交差。”
年幼的小倌呆愣愣地望着阿芙,随即交手弯腰,也回了一礼。
阿芙对他一笑,转身欲走。
小倌本就腼腆,他见阿芙一笑,白净的脸更是染上一丝红晕。
他默了片刻,忽然诚恳地说道:“宋姑娘,你多保重,还…还请节哀。”
阿芙稍稍一愣,又轻笑道:“多谢,你也多保重。”
言罢,她转身便走。
离城门越近,阿芙的心情却越发轻松。
她发觉自己是只投林鸟,丰京却是一片荒芜。
她盘旋却无从落地,好似随时会被剥去羽毛,再也离不开这阴霾。
再几步,她便能如意出城。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打马声自城外官道猛然冲入丰京。
守城的将士即刻乱了阵脚,手足无措地遥看着来人。过了半晌,待他们回过神来,这便惊惶地驱散出城百姓。
“躲开,快躲开!北镇抚司的军爷回城,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三两名将士左右拉扯,手脚麻利地给那队策马驰骋的锦衣郎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阿芙原本平落的心却忽地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