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谢欲晚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谢欲晚在学堂外的亭子中,等了姜婳近一刻钟,然后就看见——姜婳蹦蹦跳跳,向着同他相反的方向去了。
谢欲晚:?
她一直留着学堂不走,难道不是因为昨日的事情,有话想对他说吗?
就这么走了?
又走了?
谢欲晚按压着额头,唇角被气出来的笑,多少带了一丝令人恐惧的不明成分。
姜婳是听不见谢欲晚心中的声音,若是能听见,她大概会吓到。
怎么会,她现在最不想的碰见的人就是他了。
主动去寻他?不,不,她还是想安生些日子的。
不管二姐姐和夫子,现在关系如何,日后关系又将如何。最后,是二姐姐苦追未果,还是夫子最终拜倒在二姐姐石榴裙下,这些,与她都无关。她虽然希望二姐姐此生都不要如愿,但她,什么都不会做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她还是有要做的事情的。只是,不是接近,而是远离。
她在及笄定亲之前,她距离夫子,越远越好。
从小到大,她稳稳学会的就是,远离二姐姐所喜欢的一切。只要远离了,就能避免诸多祸患。
想到这,姜婳眉眼间的笑淡了些。若是她当初远离了那只小兔,它雪白的毛也不会被二姐姐生生剥下。
姜婳抬步向梅园走去,眸色平静。
远离什么的,她最会了。
梅林没有什么人,姜婳伶俐地采起雪。
这些天没有再下雪,天气回暖,树梢上的雪都快化没了。这般时候采集的梅雪,已经算很下乘了。但姜婳没有选择,左右她卖的也便宜,那也便没有这么多讲究了。若是要拿去自己送人的,便只能用前几日晓春采的那半瓶了。
无人打扰,姜婳很快就采集好了梅雪。虽然不算上乘,但能采集到,她也算满意。且因为这等梅雪,采集无需如此细,她采完回到雪皓轩时,才不过日暮。
她将一小瓶已经化为雪水的梅雪放在制香的工具旁,眼神在香勺、香铲和羽扫上略过,唇边扬起一抹笑。这些工具,还是从前姨娘用过的。
那时姨娘还不是父亲的妾,祖母怜惜她寄人篱下,听闻她喜欢制香,就从外面寻了这样一套制香的工具,送到了姨娘房中。后来,姨娘身份从孤女,成了父亲的妾。这套香具,也一直留在姨娘身边。
这套被姨娘留了许多年的制香工具,一直留到她长大。
她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姨娘未病重时,亲手教她制香。姨娘牵着她的手,将她搂在怀中,轻声为她讲述她从前从外祖父身上学来的一切,从辨香、识香到制香。
有时候,姨娘还会同她讲从前的事情,例如外祖父和外祖母其实是青梅竹马,外祖母从前就住在外祖父对门。两家从小定了婚姻,但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向来不对付。当时大婚之际,外祖父想逃婚,外祖母气恼不过,拜堂之际掀了喜帕,抽出腰间的软剑就架到外祖父脖子上。
外祖父怕了,却不是怕外祖母手中的剑,而是他向来吵闹长大的青梅,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他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心慌的要命,笨拙地用衣袖就想为外祖母擦拭掉眼泪。外祖母伤心欲绝,将手中的软剑一甩,就出了门。
外祖父被所有人责骂,还被长辈罚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但是姨娘说,外祖父曾经偷偷同她讲,那三天三夜,他什么都没想。就只是在想,他想悔婚,那小青梅,怎么会哭?
明明那日在墙后,他听见外祖母同闺中好友说,嫁给他,只是因为父辈定下的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抗拒不得。嫁与谁都是茫茫一生,她虽不情愿,却也无所谓。他还记得,外祖母说那话的时候,唇边一丝笑也无。
他哪舍得自小一同长大的青梅受到如此委屈,就想在婚礼上大闹一场,揽下所有罪责。那样小青梅不必勉强嫁给他,也不会被长辈怪罪。反而,两家的长辈,都只会因为他这一举动,更加心疼青梅,从而不再苛责她的婚约。
可是,当他说出那句他不愿时,那个从小未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的小青梅,却红了眼眶,大庭广众之下落了泪。
他顿时就慌了,抬起袖子,想去为她擦拭掉泪珠。小青梅那么骄傲的人,不会想别人看见她的眼泪。
她却挥开他的手,抬眸恨恨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外祖父一下就慌了。
从祠堂出去后,就听说外祖母一家搬了家。他追悔莫及,追去告别,却一不小心在途中受了伤,只能暂住在外祖母家中。外祖父伤得重,在外祖母家整整住了三年,三年中,外祖母虽然不待见外祖父,但见他伤得如此中,还是忍不下心。
最后,两人慢慢和好了,于三年之后成了婚。外祖母同外祖父回到了江南,又过了两年,生了姨娘。长辈的意思,其实是让外祖父和外祖母再生一个,有个男丁能继承家业。但外祖父忧心外祖母身体,严词拒绝了。
小时候的她不懂,还问姨娘,两个人真的相爱吗?
姨娘将她搂在怀中,点了点她的鼻尖,温柔道:“小婳长大就知道了。”
那时候,长大是个对她好有吸引力的词啊。故而,在她短暂的童年之中,她曾无比盼望长大。可如若那时的她,知道长大之后,姨娘会病倒,嬷嬷会被送出府,小兔会被生生扒了皮,她一定,一定是想时间留在那一刻的,她一定是永远不再想长大的。
可没有神佛,会满足她这个太过贪心的愿望,她只有在无数个梦中,被鲜红的血裹住时,才会忍不住地呢喃和哭泣。
姨娘,小婳能不能不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