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去学堂,姜婳却还是照常早起了。
抄写了数十张佛经后,她伸伸懒腰,意识有些模糊之际,听见了敲门声。此时观夏在照料姨娘,晓春在小厨房熬夜,姜婳只得自己去开门。
看见来人后,姜婳惊讶道:“哥哥?”
姜玉郎轻笑一声,手中扇子直接轻敲了下她额头:“怎么回事,今日未去学堂?”
姜婳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天寒,起来晚了。”
见到姜婳如此理直气壮,姜玉郎先是忍不住笑了笑,随后轻声道:“小婳,你年纪尚小,别听信那些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胡话,诗书当学,还是要学的,虽不能如男子般考取功名,但能于书中见大千世界之广阔。”
姜婳认真听着,随后忘之脑后。
既然决定了放弃某些东西,那就放弃得彻底一点。但是面上,还是要糊弄糊弄哥哥的。毕竟,哥哥对她,一直都很好。她也很喜欢哥哥。
哥哥都来院中请她了,她在如何不想去,也逃不过了。心中叹口气,她脸上还是笑吟吟的:“那哥哥让我收拾一番,半刻钟便可。”
说着,姜婳开始寻昨日观夏收拾的物件。昨日她虽然说了不用收拾,但观夏后来还是收拾好了。
见她这般听话,姜玉郎也笑了起来:“今日便算了,按照欲晚的性子,此时应该已经离开学堂了。小婳明日按时去便好,记得,见到夫子要问礼。今日就帮哥哥一个忙,怎么样?”
姜婳如何会不答应:“哥哥稍等,我同观夏吩咐一声。”
姜玉郎在院中坐下,待到姜婳回来之际,问道:“姨娘最近如何了?”
问起姨娘,姜婳脸上顿时有了色彩,笑着道:“最近好多啦,虽然这两日有些冷,但是姨娘的精神状况,已经比从前两年都要好些了。待到春日,姨娘身体大概能好上一半了。”
姜玉郎笑看着姜婳描述,起身之际,摸了摸姜婳的头:“这些年,小婳将姨娘照顾得很好。”
姜婳忙摇头,认真道:“不辛苦的,照顾姨娘,小婳怎么会辛苦呢。”
他原只是客套一句,但她说的实在太过认真,让姜玉郎一瞬间有些接不上话。
姜婳没有注意这个小插曲,放下手中的东西:“哥哥,我已经同观夏吩咐完了,可以走啦。”
姜玉郎点头,随后暗暗望向偏院的方向。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些内情,知晓是父亲对不住季姨娘,故而这些年对小婳一直多关照三分。他在心中叹了口气,对这个过分乖巧懂事的庶妹,想着,即便没有当年的事情,他也是心疼的。
姜婳被姜玉郎领着去了书房,姜玉郎从书房内侧的暗格中拿出一本旧书,递给姜婳:“这是我一位友人珍藏的古迹,我讨要了数年,最近方才拿到。他为人小气,只给了兄长三日时间,这三日我原是要自己抄写临摹的,只是朝中突然有事,时间便来不及了。若是还给了那位友人,我怕是要再磨上十年,才能再借来三日。那位友人性子奇怪,若是让奴仆来抄写临摹,隔日断交书便能送到兄长手上。”
就在这时,姜婳隐隐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她诧异地睁大了眼,左看看,又看看,却只看见了一扇屏风。见到哥哥毫无异样,姜婳蹙眉,嗯,是她听错了?
听到了这本书的来历,姜婳接过书的手,都紧张了三分。
姜玉郎还在说着:“所以小婳帮帮我,今日能抄写临摹多少,便是多少,好吗?”
姜婳小心捧着手中的书,小脸上露出肃穆表情,颔首:“哥哥放心,小婳一定帮哥哥抄写完。”
她本就生了张弱柳扶风的美人面,但露出这样坚定表情时,便如一个拍着自己胸脯预备上战场参加刀枪剑影的陶瓷娃娃。易碎气质与坚毅神情的对比,反而显得有些像无害幼兽奋力展露爪牙。
姜玉郎不禁笑了笑——正常人抄写这古籍,少说也要两日有余,所以姜婳向他这样保证,姜玉郎心底并不相信。但妹妹这般认真的表情,倒也让他觉得可爱至极。
所以他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温和宽慰:“不必勉强,无论抄写多少,都是小婳帮了哥哥的忙。”
“我还有公务要忙,外间留了待命的婢女,你若有要求,直接出声吩咐即可。”
姜玉郎离开后,书房里便只剩下姜婳一个人。
姜婳感觉到了姜玉郎笑容底下的不信任。她抿了抿唇,垂眼铺开宣纸,翻开古籍,认真临摹。
她平时念书不算用功,即使姜玉郎说了这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姜婳也感觉不出它和其他书籍有什么区别。非要让姜婳得出一个结论的话,那就是这本书里的词句过于拗口,生僻字过多,实在是难以理解。
抄着抄着,抄到了一句实在揣摩不明白也不会念的句子,姜婳忍不住停笔,用毛笔一段轻轻抵着自己鼻尖,蹙眉反复念了起来。
“……牙……聋牙?耳牙?”
少女柔软脆甜的声音,带着困惑盘旋于狭小书房。空气中墨香浮动,从屏风后面照落进来的冬日暖阳笼着她蹙起的眉,浓黑的发,还有素绿衣袖下一届皓白的腕子。
恰在此时,屏风后传来一道清冷男声:“聱(ao)牙诘屈。”
那声音来得太突兀,吓得姜婳一下子坐直,手里的毛笔没能拿稳,一下子倒下去,尾端羊毫于宣纸上晕开大片脏污墨迹。
刚抄好的一页登时毁了,姜婳心慌意乱,连忙把毛笔挪开,抓起那张坏了的宣纸——好巧不巧,那行‘聱牙佶屈’又映入眼帘。
霎时好像那低沉冷淡的男声,又凑到自己耳边,一遍遍的重复念起了这四个字。
姜婳从脸颊红到了脖颈,慌张不已,心脏咕咚咕咚的撞着胸口。
她心虚的扭过头,大片赤金阳光正正照着少女羞红的脸颊——姜婳只看见书架,屏风,没看见外男。
那人或许是站在屏风后面的书架之后,又或者是在门帘隔开的侧间。
外男。
偷听女孩子家讲话……登徒子!
带着些许被嘲笑了学识的懊恼,姜婳把头扭回去,愤愤抓起抄坏了的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