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九处转站,下一分岔是个笔直的宽阔大道,旁侧亭中的老者温言道:“这边请。”唐定殇忿道:“澹台无冢弄什么玄虚,走了这么远还不见人,拿人消遣吗?”亭中老者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岳玉皇道:“自来奸诈之人,无不做复杂之事;蠢笨之人,无不行简单之举。”唐定殇附和道:“就是,就是。”却不知丈人最后两句是在讽刺自己年轻时。
行出宽阔大道,却不像适才那些人好欺负了,只见路旁两侧各排着一条长长的武士队伍,灰衣上绣了神兽金纹,高举大刀,威风凛凛。连岳玉皇也觉不应轻举妄动,走在其间,只消有一把大刀劈将下来,群刀随至,武功再高,也会在刹那间被剁成肉泥。岳玉皇等停在两侧队伍之外,哼道:“这是待客之道么?”这句话运上了内力,声彻方圆数里,听得人人心神起荡,心跳加速,而这两侧大刀队伍武士,竟面不改色,足见内功之深。杨诣穹皱起眉头,暗道:“全是内家高手。”只听队伍深处,有人应道:“冢爷有令,对外客竭诚相待。岳大师,进来吧。”
岳玉皇哼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一同进去。穿过大刀队伍,拐过分岔,是个山坡,前方出现了一幅浩然宏景,但见山坡下是片极广阔的旷野,居高临下,清楚瞧见旷野中有十六圈圆形广场,其中十三圈广场皆有上百,甚至数百人,动作同步,由领头带动,习练武功,每出一招,都发出一声呐喊。十三圈广场呐喊不停,颇含军威。杨诣穹等见了这等军兵般的威势,心下也不禁有些惴惴。五人下了山坡,见第一处旷野广场中,众灰衣人的衣服上绣了霸下图案,使动双头链子枪,鞭类软兵器,猎猎生风。领头指挥的人是澹台悼近。
澹台悼近见有外客来到,吼了一声,说了一句术语,众霸下衣人不靠他指挥,自行练习链子枪法,仍一丝不苟,动作同步,半点不差,套路严谨,颇蕴法度。
澹台悼近出了广场,身形魁伟,话声如雷,微笑道:“杨兄弟来了,欢迎欢迎!这位老先生衣着蓝袍,仙风道骨,莫不是岳玉皇大师,久仰久仰。”岳玉皇道:“老夫多年隐岛不出,后生小子如何认得我,久仰倒也不必,叫澹台无冢出来见我。”澹台悼近道:“家父刻下正忙,一时不便接见,岳大师可以先过我们这洸林武场,去涯林内阁歇息,会有侍夫伺候周到的。”岳玉皇道:“我自己有奴才,要你们侍夫伺候干什么?”眉头一扬,道:“你是澹台无冢的儿子?”澹台悼近道:“正是!咦,这位……”岳珠莎道:“长成大小伙子了,你还认得我啊。”澹台悼近拜倒在地,肃然道:“多年不见了,参见蛇姑姑。”岳珠莎咯咯一笑,道:“孩子,你我是同辈,别拜。”过去相扶。
杨诣穹见唐夫人和澹台悼近二人间,眼神你来我往,像在演什么戏一般,不似久别重逢,心中微微疑惑,暗想:“邓大哥能说会道,说要阻止唐夫人和澹台无冢联手,不知成功没有。”
澹台悼近道:“姑丈好。”唐定殇道:“你好。”澹台悼近道:“家父得知岳大师到来,必定诚爱相待,杨兄弟同至,更加欢喜。请过洸林武场,后面诸位兄弟妹妹,以及伯伯叔叔们都在领武,不介意的话可以照个面。”说完伸掌肃客。
当下五人向深处走去。杨诣穹路过澹台悼近身旁时,低声道:“澹台大哥,有机会可再切磋切磋?当日藏经阁旁,你我铁链拔河,竟没能比出高下,小弟还想领教一下你的神力。”澹台悼近嘴角一扬,道:“有此兴致,自当奉陪。”
穿行在武场之间,路途甚远,途中的确见到了澹台狼策、澹台搏雷在领军,各自练习剑法棒法。杨诣穹耳撇众人呐喊喝杀,眼中瞧出澹台搏雷领导的棒法,依稀有少林降魔杖法和韦陀棍杵的路子,不自禁皱起眉头。澹台狼策教导的剑法,招数飘忽不定,一时间分辨不出源自哪家,但剑法中变化倒也极具繁复,专注于变化,威力上不免有些拖泥带水了,然而这般日复一日,勤练不辍,终有威力强大的一日,将来若要动手,这一支队伍实是劲敌。
澹台狼策、澹台搏雷望见一行人时,微笑示意。岳玉皇冷哼一声,杨诣穹不予理睬,只有唐定殇、岳珠莎和张疤尘,才报以一笑。
澹台墨狐的诡异渔网,记忆犹新,少林寺时曾伤害过曲叶琦,杨诣穹、关居钰大为愤恨,然在第四圈广场中,他领导下的武军,却是在苦练发射暗器的技法。但见各种飞针、刺球、镖刀、蝗石等炫耀于半空之间,破空声呜呜连响,每人呼喝不停。澹台墨狐甚是严格,有谁稍微偷懒或练得不好,当即一顿毒打。他看到岳玉皇诸人来到,理都不理,瞧见杨诣穹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诣穹也瞪了他一眼。岳玉皇笑道:“这小子有点傲娇。”
澹台澜率领的是蟒鞭、绳索类的兵器武军,澹台轮领导的是短棍、短刀的武器兵将,二人广场相对,见客人来到,热忱相待。澹台澜道:“杨兄弟识时务,果然来了。”澹台轮道:“岳大师肯赏脸,蛇姑姑、姑丈也到了,真是喜上加喜。”岳珠莎轻轻笑道:“长大了。小蛤蟆呢?”澹台澜道:“啊,蛇姑姑说的是七弟。七弟和八弟在后面,九妹也在。再深处的人,蛇姑姑相见,肯定会欢喜得紧,快来。”
第七广场内,澹台不逵张开大嘴,呶呶不休,高举铜锤,指这指那的骂来骂去,他手下的武士们,虽在练功不辍,但众不一心,极为松散,澹台不逵好不容易捋顺队形,练得片刻,队伍又乱了。他抓耳挠腮,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只顾自己的事,丝毫没发觉到客人来此。岳珠莎路过时咯咯娇笑,唐定殇哈哈大笑,杨诣穹也不禁莞尔。
待得路过第八圈广场,胡忘潭手下武士,在练习拳掌一路的功夫。杨诣穹只瞧得几招,不由得大怒,原来胡忘潭所教授的武功,竟是他从小到大,恩师慕容山枫所传的武术套路,什么太极云手、卸甲势、归田掌、武当少林长拳、洪拳,而后招数一变,又是明太易功的吐纳运气法门。众武士排列整齐,说到动作同步,法度严谨,居然与澹台悼近领导的程度不相上下。
杨诣穹见众武士在合练师父的武学,惊怒交迸,又甚是伤感,该发火喝问还是不轻举妄动,没了注意,便这么呆在当地。
胡忘潭回头道:“什么人来了?”杨诣穹朗声道:“我来了。”胡忘潭愕然道:“你?你来干什么?”杨诣穹道:“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胡忘潭说了一句术语,众武士不依指挥,自行操练。
胡忘潭身穿睚眦灰袍,长袖飘飘,来到一行人面前,见到岳珠莎,笑道:“我见过你。”岳珠莎微笑道:“你好,胡少侠。”胡忘潭笑道:“少侠两字不敢当,这位杨君可比我等有出息的多。我不过是率领蝼蚁的小人物,何敢在英雄面前班门弄斧?”他语气带刺,将杨诣穹、岳玉皇一行人比作蝼蚁,来此乃是飞蛾扑火,班门弄斧,任你武功再强,在这涯洸川数千武士的包围下,来去自如,怕是妄想。杨诣穹听出他言语之意,却也冷冷地道:“你真有自知之明。”
胡忘潭拱手道:“岳老前辈,我爸早就想认识你了。唐先生、唐夫人,洸林更深处有你们熟悉的人。”放下双手,转向杨诣穹,咧嘴笑道:“有个人想见你,一天到晚跟我打听你,聊你的事情,快去见见,以解相思之苦吧。”杨诣穹骂道:“你放什么屁啊。”胡忘潭道:“慕容思江都不爱你了,这么死心眼干嘛?难得有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喜欢你呢。”杨诣穹道:“你再放屁,我撕烂你的嘴。”
胡忘潭笑容收起,双臂一张,道:“你要跟我打架,不必逞在一时,今日你们五人来此,涯洸川却有数千武士屯集,别说轻功奇高,插翅也难飞去。”杨诣穹瞪着他道:“当你决定归附你父亲麾下时,老子这辈子就不跟你罢休。慕容山枫和胡老伯养育你那么多年,你今天在这教武士练武,壮大实力,简直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胡忘潭哈哈大笑,道:“畜生?到底谁是畜生,你小子自己杀了师父,还来数落我不理养育之情,真是无耻,恶人先告状。”
杨诣穹急道:“师父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杀自己。”
胡忘潭不住大笑,点头道:“对,对,自己杀自己,杨少侠说的真对。”
杨诣穹戟指道:“我警告你,你教两三百人练咱师门武学,我不说你,你想尝尝当教头军官的威风滋味,也由得你,将来要是敢荼毒生灵,为祸世间,别说你们澹台家党羽数千之众,就是联贤教复起,数万高手群至,我也要取你性命,净你恶罪。”胡忘潭拨开他手指,哼道:“真有那一天时,你再指我吧。”
岳玉皇等继续行路,经过了第九圈旷野广场,领导武士修炼指法的是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少女,衣着灰袍,袍上以金丝线绣了“龙生九子”之一的“嘲风”神兽纹案,宽袖飘飘,背影风姿绰约,亭亭玉立,站着一动不动,唯见她的长发被冬风吹得扬扬飘起,露出雪白肤嫩的脖颈。
岳玉皇道:“一个小丫头而已,没什么好见的,别忘了此行来的目的,快去找澹台无冢那贼厮鸟要紧。”唐定殇道:“是,既然不认识,便没必要相见,耽误了救小萝的时机。”挽着老婆的臂膀,加快脚步。
杨诣穹随着脚步移动,不自禁向那姑娘望去,本来能看到她背影,接着渐渐视见了她的侧面,继而是那白嫩脖颈,光瞧到她的肌肤,便不由自主地脸上一红。眼下路径转了个弯,侧目一望,已能看清她的对立面,但见这少女戴了面黑色口罩,只露出眉目,忽然抬起头来,与杨诣穹对视一眼。
杨诣穹心头一震,这姑娘眼目明澈,双眉细秀,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迷迷糊糊,眼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眼珠左右微微晃动,又是期盼,又是爱怜,忍不住脱口叫道:“咦?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