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同情谭玘的遭遇,在士子为天之宠儿的社会,一位士子落魄到饿晕了的地步怎么说都是悲剧的事。但我不能理解他认为的过了省试必过殿试,殿试不过人就永失去希望,绝望的颓废,肆恣糟蹋自己,这承受打击的能力也太……所以我送他回槐树院街的住处完全不掺杂其他,仅仅是为了做足一件好事。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至于说他把希望押在我身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他。我困在宿主身体里这么弱小,哪还有拯救他人于水火的能力,再想吹牛也是不行的,实力和现实相差的太远了,说那些有的没的都是妄想。我只能保持沉默,回避他殷切的眼神。
骡车驶过热闹的三里堡十字街口继续向南,道路两旁的饭铺门脸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的密集程度犹如盖房的砖石严实合缝,不露丁点的空余,和其他街道的门面房风格完全不一样。
细细看来,是临街门脸窄的缘故,每间饭铺门脸统一大概只有两扇门的宽度,完全不是其他街道临街房几间房的宽度。难怪这里饭铺如此多,我也是看稀罕了,还没见其他地方有这样的门面房。
饭铺多,味道浓,从饭铺里飘出各种食物的味道,引得我忍不住吞咽了几次口水。看向其他人,除了谭玘,大概也都是和我一样的感受——肚子饿了。即便是刚吃罢饭,也会被勾丿引的想要再吃一顿。
石榴料定我好奇,轻声跟我解释:三里堡不是指具体的街道,而是内城南三里的南关这一片地方都叫三里堡。三里堡的门面房是当初堡坞统一盖的,与私房不同,是官府的产业。
由于门脸小又紧挨官坊,开店的和食客多为坊间人,逐渐形成物美价廉的小吃风格特色,和州桥那边的多元化饭铺风格不同,是完全以下九流为主要食客的饭铺。
说到这里,谭玘也跟着补充:三里堡作为南关最繁华的地方,又有官坊在此,深受整个梁城三教九流的喜爱,不光是下九流们爱在此吃饭,其他阶层的人同样也被这里吸引,热衷于来此享受美食。
三里堡能成为南关的标志之一,多亏了这些类似于小摊位大小的密集门脸,和官坊里众多的各种匠人,不然也不可能聚集这么多各色各样的小吃饭铺,成为梁城一景。
说到官坊的匠人又牵涉到“坊”与“坊”的差别。
谭玘说,前朝的坊是指城内居民居住的区域,如今的坊多是指以下九流为主的行业坊。尤其是官坊,坊的分类越来越细,几乎囊括了各行各业,遍布城市的角角落落。
官坊街这边的官坊以手工作坊为主,囊括了梁城除十六家之外的绝大部分匠人,著名的汴绣就出自这里。绣坊每日出品的绣品不计其数,源源不断流向市场。
大量的手工匠人出现,促使今朝的商人越来越多,商业随之越来越发达。相同,商人多商业发达,反过来促进匠人行业有序发展,更多的人加入匠人的行列。如此相辅相承下去,会很快影响到今上的很多决策。
今上的决策顺应商业发展的趋势,商业势必会更加好的发展,社会繁荣也会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相反,今上如不能顺应潮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商业,仍然沿用之前遏制商业发展的政策,必会严重阻碍目前的商业发展,延迟社会的繁荣……
他说他的殿试策论写的就是关于民、坊、商和今上决策的关系。
他说的慷慨激昂,唾沫星子乱飞,一改刚才萎靡的模样,双目炯炯有神,散发夺人的光芒,似是换了一个人。而我,听的一头雾水,认为这些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是今上的一份子,离我太遥远的事情思考它做甚。
还好还好,离开三里堡的十字路口两条街就到了槐树院街,谭玘再想长篇大论也没了时间,我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再听他的长篇大论。
槐树院街的街道和梁城的其他街道一样干净整洁,这得益于梁城的街道司。街道司负责梁城每条街道每日的清扫工作,是城市的美容师。
街道司的人员来源于厢军和普通的梁城市民,就比如卖给我老黑的潘老头,他拾大粪的活就归街道司管。
谭玘租住的民居小院在街中水井旁,想着梁人的礼教,我坐在车上未动,看着石榴尽婢女的职责,暖心的搀扶谭玘下车。
呃,喝了一罐面汤,谭玘已经好了很多,不用人搀扶,自己颤巍巍的走路不成问题。
谭玘晃悠悠向我弯腰施礼:“多谢翁主救命之恩。”后面的话没说,全显露在眼神里。
车把式拉着骡子没有管我们,我回避谭玘的期望,轻声对石榴吩咐:“我在这里等你,你把谭相公搀回屋去,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收拾好了再出来。嗯……如果可能的话,给谭相公弄点吃的。”
“是。”
石榴貌似很乐意照顾谭玘,欢快的蹦下车就去搀扶谭玘。而谭玘的眼神黯淡下来,略有失望又夹杂着不甘,欲言又止,盯我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翁主,小生……改日能否登门拜谢?”
我猜他也是意识到了他的态度太急切了,会让我产生误会,这才会问我的态度。
我本想拒绝又张不开口,可换位思考下,若是我溺水抓住救命稻草,会不会像他一样急不可待?不去考虑救助人的感受,执意成到自己的目的。如此这样,我还有拒绝他的理由吗?
“谭相公,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左右看看,示意他注意周边过往的行人正看我们,“又您今儿身体欠佳,有什么事还是等您身体好些再说吧,不急在一时。”
他也是脑袋瓜聪明之人,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如梦方醒附和道:“是是,翁主说的对,是生心里焦急,考虑不周。生为没想到翁主的处境而抱歉,望翁主不要和生计较。”
或许是我误导了,他理解为我说的是男女有别,当街说话实在不妥,于双方身份都无好处,凭白添惹是非。
哎,理解错了就按错的吧,将错就错我也不想纠正什么,只要当前打发了他就好,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罩在骡车棚上我也嫌热。石榴照顾谭玘进院后没了时候,我在车上等的不耐烦还不敢表现出来,车把式焦躁的原地打转,不停的一催再催:“小娘子,恁这等的也太久了,耽误我拉活。”
“哎,哎,不是我催恁,恁这等的时间都够我拉几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