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手捧圣旨,面容端正,高声念道:“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虽才薄德浅,亦励精图治二十五载有余,勤勉克己,夙夜靡宁,一日不敢忘先祖之功德。然朕既年迈,唯恐昏庸误国,寤寐思之,今传位于皇太子湛。自即日起,军国大事悉承新君裁度施行。新君继位,务必以天下为己任,终身奉之,勿负臣民之心,勿负祖宗之德,勿负朕心。诏谕四海,咸使闻知。”
泰和元年正月初八,傅岚宸正式登基。而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亲自处决自己的三皇兄。
走进宗正寺的那一刻,大雪突然停了。傅岚宸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冰天雪地中,格外肃清。
韦愿看着他,心中有些发酸。短短几年之内,傅岚宸几乎是整个皇城内,变化最大的人。
丧妻丧母的悲伤没有淹没他,西境的风沙没有淹没他,可是君权的冰寒终究凝固住了他。他也只是个凡夫俗子,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世人只晓得皇家泼天的富贵和权势,却不知道这荣华的背后,伴随而来的无休止的争夺和反目。
昭肃皇后病逝不久,太上皇已经卧病在床数日,赵王被控制在封地,齐王谋反被囚禁,国朝的重担压了傅岚宸一个人的肩上。
曾经在朱雀街头谈笑风生,鲜衣怒马的太子殿下,肩袖满怀的还是清风明月,娇娇艳阳,不过短短数年,已是江山社稷,苍生福祉。
站在牢门前,傅岚宸一时有些默然,他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这位三皇兄,好好说过话了。皇三子傅源,字槿宁。八岁封南堃郡王,十六岁封齐王,十八岁迎娶世家嫡女龚氏,文韬武略,声名显赫,本该一生顺遂,前程锦绣。
少年时期的傅岚宸一直觉得三皇兄傅槿宁,太过板正端静,对自己实在刻薄。他与赵王或许还能谈几句先贤诗词,聊几幅风月名画,但他与齐王,根本无话可说。即使此情此景,傅岚宸看向他,也寂静的很:“父皇病了,朕来看看你。”
傅槿宁听罢,身形似乎顿了一下,沉眸缄默片刻,才缓慢道:“从前,我总是想,输给你傅岚宸,我一定不甘心,现在想明白了,是我命中与皇位无缘。”
傅岚宸听到这些话,低低嗤笑了一声:“说出来,三皇兄或许不相信。朕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如果你我二人身份对换,该有多好。你做皇后的嫡子,做野心勃勃的储君,我做贵妃的儿子,做闲云野鹤的藩王,岂不两相得宜?可惜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便我们生在皇家,出身尊贵,也没有多一份选择人生的权利。”
傅槿宁站起身来,走向傅岚宸,目光幽怨,“父皇一直忌惮南宫家的势力,可是明明他也同样忌惮宋家,却为何处处维护你,而软禁了我的母亲。”
傅岚宸听了傅岚宸的控诉,只觉好笑:“你觉得父皇维护我?这么多年,父皇是如何厌弃我,训斥我的,你是最知道的。父皇真正偏爱的,是你的母亲和你。“
傅槿宁抬头,眼底恨意滔天,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母亲,生来便是南宫家的嫡女,与父皇青梅竹马,理应配享中宫,可是被你母亲抢先一步,只能屈居贵妃之位。她一生要强,我身为他的儿子,自当要为她拼死一搏,即便力量悬殊,也要争上一争。”
傅岚宸默然不语,眉色不悦。傅槿宁红着眼睛,继续说道:“我知道,太子殿下一向瞧不上我们这样的勾当,什么争权夺位,什么阴谋算计,你从来不屑一顾,那是因为你一出生,这些东西你便都有了,因为你的母亲是中宫皇后,你是嫡出的皇子,所以即便我母亲宠冠六宫,所以即便你庸庸碌碌,你也依然是太子。而我,自小勤奋上进,读书习武,不敢懈怠丝毫,我却只得父皇几句赞赏而已。”
傅岚宸冷凝着脸,看着傅槿宁,凶狠道:“这些年父皇给你的还不多吗?为了心底那一点对南宫贵妃的愧疚,父皇冷落了我母后多少年?凭着你和你的母亲,这些年做的事情,足够赐死好几回,但是父皇一次一次保下你们,你们却永不知道感恩。”
傅槿燃脸色乍青,十分激动的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自从你当年在辽东大胜,我便知道,我没有了希望。已经决意放下,回到封地,做好藩王的本分。可是你们欺人太甚!”
傅岚宸的眼神顷刻间变得昏暗,冰冷道:“本分?你知道本分两个字怎么写吗?你们为了断我臂膀,竟然派出杀手,想要除掉我母后,最后害我的太子妃跳崖身亡。后来又勾结大岳太子,当街刺杀我不成,却害死了长平侯夫人,长平侯世子刚满周岁就没了母亲。到底是我们过分,还是你们狠毒?”他心中的恨并不比齐王少。
傅槿宁听罢大笑:“哈哈哈哈!!!好一个悲天悯人的太子殿下!好!那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母亲被软禁之前,我曾去见她最后一面,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他笑容诡异的看向傅岚宸,眼神有些得意:“她说,其实在太子妃遇害的当月,父皇就已经找到了凶手,但是他为了皇室的脸面,顾忌南宫家的势力,权衡之下,认为区区一个太子妃,不值得他大费周章的迫使皇家亲人反目,所以他便把事情压了下去。”
傅岚宸猛地一顿,身心俱惊,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傅槿宁笑意凉薄:“是不是心里不好受?那我再告诉你,太子妃之死的真相,我们的父皇不到十天就查出来了,那你觉得你那出身将门的母后娘娘,需要花多少时间查出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明明陛下和皇后都知道了真相,却无一人有任何行动,你猜是为什么?”
傅岚宸回想起很多的细节,心里越发难受,觉得喘不过气来。
傅槿宁扭曲的脸上,笑的鲜血淋漓,令人惊骇,“皇后娘娘,为了宋家,为了你的太子位,竟然也选择了隐瞒。在他们眼里,任何人命都不值一提,只要能为你铺路,他们都毫不怜惜。真是一对帝王夫妻,何其般配!”他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割在了傅岚宸的心口上,刀刀狠决,入骨见血。
傅岚宸不许任何人跟着,一个出了宗正寺的大门,在漫天雪地里走着,他知道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便是皇家,鲜血淋漓,凉薄寡恩。
他为何要出生在皇家,要受这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