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直都是被束缚着的。 年幼时,因无知和弱小,所以被父母保护着,一言一行都会受到家人管束——比如不能靠近深水,不要触碰明火,别接近陌生人,这是最基础,为安全设定的规矩。 年少时,将步入学堂,老师与其他人将会在交流间教导为人处世的法则,知晓他人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个体,而因人而异的道德标准也将会在日常生活中一点一点的刻印于心中,成为日后行走于社会时的基石。 成人之后,因已经明晓道理,身体不在如婴儿时脆弱,也因力量已经足以违反规矩,伤害到他人,所以更多的束缚一同出现——更加严格的法律,更加复杂的社会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金钱的多寡,婚姻与否和亲情子嗣的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缠在身上的线,挂在身上的铁,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稳定下来。 听上去非常沉重,甚至让人喘不过气,安全,道德,法律,为人处世,人际关系——规矩和准则是如此繁多,让人感不到半点自由。 有许多人艳羡自由自在的飞鸟,也有许多人羡慕无忧无虑的游鱼,但实际上,飞鸟也要日夜寻食求生,游鱼也需时刻警惕天敌,所以又有一部分人将目光放在深渊上,最初的深渊接触者们认为,这种没有政·府,没有法律,只凭力量为基准的世界是自由完美的体现,混乱的恶魔是最为自由的生物。 战士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 因为自由从来不是肆无忌惮。 乔修亚站在冥河的左侧,注视着眼前密密麻麻站满了整个河畔平原的恶魔大军,双方在河岸的两边紧张的对峙,却又因为一种脆弱的平衡而沉默,无数双或是猩红,或是暗黄色的凶恶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却没办法让乔修亚的表情有半点变动。身躯逐渐发热,黑色的铠甲上开始有一丝丝裂缝般的金红光芒亮起,战士只是再次握紧了手中的炎魔大剑,然后吐出一口令周围大气都为之扭曲的热浪。 乔修亚很讨厌恶魔,他厌恶这些肆无忌惮,视生命为无物的魔物,他厌恶这些从不约束自己的欲望,一心毁灭和杀戮的怪物,人类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懂得自我约束,恶魔在战士眼中,从来都不是智慧生物,而是最为凶恶残忍的野兽,一头肆无忌惮的野兽能代表自由吗?简直可笑。 自由的基础,便是不影响到他人的自由,它从一开始便是带着镣铐起舞,是随心所欲不逾矩,它绝不会建立在弱者的痛苦上,也绝不会出现在混乱的心智中。 真正的自由,是这样的。 乔修亚,向前迈出一步,踩踏在了奔腾的冥河之中,黑色的‘河水’泛起波澜,无数规律的几何波纹朝着远方无尽的扩散,它承载住了战士的重量,也打破了脆弱的平衡。 看见这一幕的同时,黑血要塞顶端,紧张万分格瓦岗达在一瞬间下达了最为简单,也最为直接的指令—— “进攻!” 虫魔的嘶鸣还在大气中震荡传播,可它的精神通讯却已经传递到了大军的每一个角落,于是更加简单的回复便从千千万万的恶魔口中发出: “吼!” 冥河的右侧,数以万计的停在原地的狂暴魔军队在听见脑中的指令后立刻反应过来,它们举起刀刃,伸出利爪,点燃身上的火焰,然后便毫不迟疑的踏步向前,凶悍的朝着眼前那位陌生的恶魔大君扑去! 而不等这些近战部队部署拦截,大后方,由数千眼魔,狂暴魔弓手和其他零散恶魔施法者组成的部队已经正式出手,伴随着雷霆闪动,腐朽的魔力元素震荡大气,千千百百早已积蓄准备完毕的堕落法术便化作一道道流光,划过大气,如雨一般朝着乔修亚砸落,而紧随在其后的,便是遮蔽了半个天空,密密麻麻的黑铁箭矢! 然而乔修亚却毫无格挡招架的意思,面对一道道墨绿色的腐蚀光线,燃烧着的火龙与刺目的雷击,他只是‘认真’的吸了一口气。 刹那间,气浪汹涌,暴风逆流,伴随着突兀出现的龙卷飓风,冥河浪潮涌动,半空中的魔力元素开始变得极度絮乱,绝大部分脆弱的法术还来不及轰击在自己目标的身上,就因为十几级狂风卷动导致的结构崩坏而自灭,而位于河畔彼端的恶魔大军也被突然飞扬起的尘土影响,在天昏地暗间变得混乱不堪。 还没等这些恶魔从飞沙走石间平静下来,它们就感觉到一阵窒息感和严寒正在急速蔓延,方圆数千米内的大气突然变得稀薄,热量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抽干,不少身上燃烧着烈焰的恶魔震惊的注视着自己甲壳上的火焰熄灭,然后凝结冰霜,这是它们从未经历过的情况。 但很快,它们就没有精力去在意这种小事了。 因为乔修亚停止了吸气。 在短短的一瞬就抽干了方圆数千米内的绝大部分空气和能量,令酷热的焦炎地狱变得仿佛北地一般寒冷,战士的胸膛没有任何鼓起,他的躯体中仿佛有着一个无底深渊,单凭吸气即可吞噬万事万物,而现在,他开始吐气了。 呼! 与带来严寒的吸气不同,滚烫灼热的飓风从乔修亚的口中呼啸而出,恐怖的热量在接触到外界的第一时间便开始燃烧爆炸,令大气电离产生电浆,这道混杂着火焰与雷霆光芒的风暴以一条直线朝着河畔的恶魔大军席卷而去,沿途如雨落下的黑铁箭矢才刚刚飞到一半,就被数千度的爆裂狂风熔融成一团金色的铁水,然后被暴风席卷,无情的扑向它们原本的主人。 轰!在接触的一瞬间,军队最前排的小恶魔便集体灰飞烟灭,它们甚至没办法撑过一秒,就被这比熔岩还要灼热的飓风吹散,而之后的狂暴魔们支撑的更久一点,不是因为它们的实力强大,而是因为经过了漫长的距离衰减,热风已经不再有那么恐怖的温度,但当前排的狂暴魔也化作火炬惨叫着燃烧殆尽时,后排已经能暂时忍受这高温的恶魔们也突然挨个飞起,这是箭矢融化后的铁水撞击导致的。 首先是胸前的铠甲受力变形,然后外层的甲壳连带骨骼一起被金色的铁水砸破贯穿,恐怖的冲击带着恶魔高大的身躯飞起,也在同一时间将其身体内部的所有内脏和血肉都震成一团浆糊。 数十头精锐狂暴魔重甲步兵被轰起之后,再次落下的便是不成样的尸体。 一瞬间,随着乔修亚一次认真的呼吸,从属于海尔姆大君的恶魔军队就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小恶魔前锋以及十分之一的中坚步兵,这种沉重的打击在迈克罗夫大陆足以造成一次溃败,对于天性凶残的恶魔们而言也绝不轻松,之前怒吼着前进的大军顿时沉默了下来,它们停下脚步,震撼的互相对视,就是不敢向前。 “继续进攻!” 要塞之上,虫魔首领没有被这一幕震撼,它是极意境界的大恶魔,它当然知道一位君王的实力——单单是这些恶魔的话,绝不可能击败或者是击杀对方,就算是迫使对方退避也极其艰难,但从一开始,格瓦岗达就没有将希望放在这些部队上,它们只是拖延时间的工具,放在那里让对方杀的靶子,真正的杀招另有准备。 伴随着这一声令下,紧张不安的恶魔大军再次开始前进——等到距离合适,它们便使用身上携带的投石,投枪分批次的对着乔修亚进行压制,而伴随着隆隆的机械运转声,一台台足有近十米大的巨型攻城重弩被组装完成,在数秒后,几根仿佛铁柱一般的巨型破城钢箭便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音,朝着战士轰击而去。 可一切的攻势对于乔修亚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没有出手抵挡,而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踩踏在冥河之上,一步步的跨过这寓意着死亡的河流,投石与投枪在靠近他身体之前,就被战士周身沉重的立场压下,坠入河水之中,魔法击打在黑色铠甲之上,只能泛起几个无奈的火花与电弧,即便是号称能够溶解一切物质的大腐蚀束也对它无可奈何,甚至自身反过来被对方吸收,没入了黑色的钢铁之中。 感知到了什么,战士抬起头,看向黑血要塞,此时三根足以将一座城市的城墙给彻底轰穿的巨型破城钢箭正朝着他的身躯飞驰而来,乔修亚简单的抬起手,如同拍苍蝇一般拍掉一支,然后又用炎魔大剑劈开一支,但最后一支钢箭还是牢牢的轰在了他的身上,登时剧烈的炸鸣响起,冥河河水也猛地爆起一阵波浪。 足有近十米长,仿佛支撑神殿的梁柱一般的钢箭是对城专用,倘若是生物被击中,即便是巨大无比的猛犸巨兽都会被贯穿,死于非命,普通人类的话更是死无葬身之地,残骸都难以找到,众多恶魔在此时都不禁停下了手中的攻击,看着这一幕,它们觉得即便是传奇强者挨上这一击也绝不好受。 可结果却让它们失望了。 巨大的钢箭缓缓掉落,露出后面完好无损,甚至没有后退一步的乔修亚,巨大无比的箭矢和常人大小的战士对比是如此的明显,可结果却如此的矛盾,能够看见钢箭的最前端有一个铠甲形的凹陷,箭杆处也出现明显的扭曲变形,这已经彻底损坏的攻城箭矢从乔修亚身上跌落,没入冥河之中,没有半点水花。 但就在此时,黑血要塞之上,一系列的准备已经完毕,浑身上下闪烁着雷霆电弧的格瓦岗达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于是伴随着机关位移的钢铁摩擦声,整个由岩石筑造的要塞顶端开始迅速的展开变形,伴随着一根根魔力晶柱露出,两根并行的金属轨道也从塔楼之下升起,然后迅速的延伸,它在魔力的引导下直接锁定了位于冥河中央,正抬头注视着此处的乔修亚。 虫魔站在塔楼的中央,这巨大战争机械的中心,它与数百位眼魔一齐为身下的武器供应着魔力,第六深渊曾经入侵过无数世界,而这恐怖的武器便是在某个抵抗极为激烈的世界中得到的,它的威力是如此的强大,足以一击就将一座山峰轰击成漫天灰尘,正面对抗,即便是君王也很难抵挡。 不知名的武器开始运转,浅蓝色的晶柱一格格充能,嗡鸣声震动,两根轨道间开始闪动粗大而危险的魔力雷霆,它形成了十几个几乎同样大小的雷霆圆环,恐怖的电磁力在其中汇聚旋转,能够看见空气中已经开始出现一道道一瞬即逝的红色光线,那是圆环中的金属颗粒被加速至极致自燃形成的,而就在这时,虫魔最后的指令也被下达。 “投弹——发射!” 伴随着时空波动,十几个雷霆圆环的最末端出现了一颗硕大的钢铁圆球,它一出现,就立刻被恐怖的电磁力所吸引,开始自然而然的层层加速,在人类所无法感知的时间碎片之中,它便已经通过了十几层加速轨道,然后化作一团太阳般明亮,正在不断自燃蒸发的橙色金属液体,就这样朝着乔修亚所在之处爆掠而去! 来不及反应那照亮了天与地的炽白闪光,也来不感叹将大片大片土地和恶魔一起吹飞的暴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瞬,许多被武器发射的余波波及而死去的恶魔还来不及知晓自己已经死去,彻底液化气化的弹丸就已经跨越近十里的距离,来到了战士的头顶! 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跟在战士身后的黑龙睁大了双眼,黑预感到了危险,想要提示自己的主人,而炎魔也似乎想要发出哀嚎,因为它感应到了自己无法摆脱的生死危机,此时,身前的恶魔大军仍在震惊,脚下的冥河河水仍在流淌,空气中传来臭氧的味道,那是氧气被解离的产物。 在这因超高速思维导致的类时间静止环境中,战士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面对危险无比的电磁炮弹,乔修亚心中没有任何紧张或者激动,只能听见黑色的铠甲中传来仿佛液压震动的杂音,面对敌人灌注了一切希望的一击,他只是认真的握紧了手中的炎魔大剑,认真的对准来袭的超音速液态金属,最后认真的压上自己的体重,一剑辟出。 所谓的自由,就是如此。在深渊之中,战士无需顾忌伤害到周围的平民,无需担忧对环境的破坏,无人能阻挡他,也无人能妨碍他,一切的束缚都烟消云散,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强大与力量,让自由的感觉充斥全身——所以,这一剑挥出,战士没有进行任何思考,因为他不需要考虑战斗的后果,只需要专注于毁灭敌人。 而后,时间开始流动。 乔修亚的手中,炎魔在挥剑的那一瞬间就彻底休克失去了意识,仿佛太阳一般的灼热飞速扩散,令大气中的氧气,硫磺与瓦斯在刹那燃尽,高温混杂着混乱的空气流动形成了撕裂一切的真空缝隙,而一道凝聚无比,仿佛实质的金色剑光就这样正面迎上了同样凝聚的电磁炮弹,尔后,轰鸣炸响! 轰隆隆隆隆隆!!!!! 远方黑血要塞,刚刚消耗了大半力量为身下战争机械功能的虫魔忽然浑身一颤,和炮弹加速后扩散的高温不同,冰冷的恐惧感好似一股掺杂着冰块的冰水,直接灌入格瓦岗达心中,让恶魔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开始痉挛冻结,它的复眼看见了远方那突然暴起的剑光,也同样看见了被一分为二的金属炮弹,还看到了被这一剑劈开的冥河,被彻底掀飞的大地以及已经七零八落的恶魔大军。 当然,它也看到了自己被这无尽延伸的剑光一分为二的结局。 ——啊啊,结束了。 虫魔如此想到,漫长一生的一切开始在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现,从最初始的深渊蠕虫开始,它蜕变成了最弱小的蠕虫恶魔,通过不断的躲藏隐忍结茧升华,它最终成功进阶为放牧虫魔,成了一位大恶魔手下最为得力的助手,摆脱低层恶魔互相吞噬的混乱环境,而数百年后,那位大恶魔成就君王,而它也进阶为昔日它所仰望的大恶魔。 恶魔从不悔恨,它们的思维器官中极少有这种情绪,而格瓦岗达也同样如此,此时,它只是在感慨。多么强大而凝聚的力量啊,和一般的君王不同,这剑光中没有仇恨,没有混乱,没有贪婪没有愉悦也没有愤怒,这一剑除却毁灭外什么也没有,它纯粹无比,只为了杀戮和破坏而生,也正因为此,所以无坚不摧。 虫魔闭上了复眼,它安然的等待死亡来临。 可突然,它脸上的甲壳层层堆积,表情大变,格瓦岗达强自镇定的姿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震惊的抬头转身——而就在它刚刚侧过身体之时,一道金橙色的流光自极远方飞驰而来,贯穿大气,它掠过了它的身躯,来到了黑血要塞的之前。 一道金红色的灼热射线从这道流光中暴起,撕碎了大气与已经扩散至要塞之前的剑光,这射线的边缘闪耀着淡蓝色的电离雷霆,将要塞至冥河河畔间的平原一分为二,留下了一条恐怖的熔岩切痕。 “格瓦岗达,你做的很不错,但等死实在是太过懦弱,我会在战后惩罚你。” 浑浊而低沉的声音自流光中传出,此时,光芒逐渐消散,能够看见那声音的真身。 那是一头并不高大的恶魔,它有着千百双正在不停蠕动的邪恶眼瞳,浑身上下被流畅的黑色甲壳覆盖,在它的头上,一双狰狞的魔角屹立,上面闪烁着粗大的魔力电弧。千目的恶魔身上流动着高热的气浪,那是一路高速移动所留下的余温,在斥责了自己的属下之后,恶魔转过头,看向站在正缓缓合拢的冥河上方的战士。 “愚蠢的家伙,你居然敢深入深渊,并与摧毁我的领地。” 愤怒的恶魔的声音中蕴藏着无尽的暴怒,这让它身躯上的黑色甲壳开始逐渐变色,最后变成了仿佛熔岩一般的橙红色,它森然道:“我活了无尽岁月,精通一切折磨的手段,你会后悔活着的。” “愚蠢的恶魔。” 而自由的战士举起了手中正在缓缓融化变形的炎魔大剑,他看着眼前终于等到了的敌人,同样咧开嘴,森然的回应道: “我精通毁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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